眼見着蘇甯弦要站起身來迎自己，蘇陵遊趕忙快步跑了過去，動作輕柔地扶住了她單薄的肩膀：“阿姐，更深露重，怎麼不在房中休息？”

“反正也是睡不着，還不如出來透透氣。”蘇甯弦攏了攏蘇陵遊剛剛為自己披上的外袍，感受着上面殘留的溫度，“倒是你，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去休息，來這裡看我幹什麼？”

蘇陵遊這才想起被他遺忘在角落裡的食盒，把蘇甯弦扶回座位上後，他将食盒取了回來，從裡面端出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雲吞面，放在了冰冷的石桌上：“課業繁忙，我已經有好些日子沒來看阿姐了，怕阿姐生我的氣。”

蘇甯弦笑着輕彈了一下他的額頭：“還知道帶阿姐最喜歡吃的東西來，算我沒白疼你。”

蘇陵遊把筷子和湯匙都放到了蘇甯弦的手邊後，便坐在她的身側，托着下巴看她。蘇甯弦的吃相很是斯文，一舉一動都和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無甚區别，蘇陵遊凝視着她因熱氣而起了些血色的臉，道：“阿姐，你最近身體怎麼樣？”

“...還好，與往常并無區别。”蘇甯弦頓了一下，“怎麼了？”

“沒什麼。”蘇陵遊搖搖頭，安靜了下來，可沒過多久，他便又忍不住開口道：“...阿姐。”

蘇甯弦停下筷子，一臉莫名地看向了他：“你欲言又止的，到底想說什麼？”

蘇陵遊擰着眉，糾結了半天，終于在蘇甯弦的眼神中敗下陣來：“阿姐，這個地方真的能為你調理身體嗎？”

蘇甯弦卻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這裡是沈掌門親自挑選的地方，怎會有錯？你究竟怎麼了，好不容易才來看我一次，卻總是胡言亂語。”

她一邊說着，一邊伸出手，去摸蘇陵遊的額頭：“好燙，你莫不是生病了？快回去休息！”

蘇甯弦急忙站起來，險些弄翻桌子上的那碗雲吞。蘇陵遊卻坐着沒動，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面色複雜地說道：“不是我生病了，而是你的手太冷了。”

蘇陵遊緊緊地握住那雙冰冷到極點的手，卻怎麼也捂不熱。

“體寒至此，根本不像是常人會有的溫度。阿姐，你實話告訴我。”蘇陵遊注視着蘇甯弦的眼睛，認真道，“你的身體已經到極限了，對嗎？”

“......”

沉默了一會兒，蘇甯弦抽出了自己的手，背過身去，不再看蘇陵遊的表情：“你來的時候便說了，更深露重，我在外面坐的久了，寒氣入體，一時半會兒怎麼可能暖的回來。”

“阿姐，你不要再騙我了！”蘇陵遊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來，“我有眼睛，我看得見！你從前的狀态根本沒有這般差！”

“你在這裡住了多久？十六年還是更久？”蘇陵遊的腦海裡瞬間湧上了許多關于禁地的流言，心疼和憤怒摻雜在一起，令他一時口無遮攔，“你可知道這裡是禁地，禁地！平日裡除了我根本沒人會來，可你的身體卻變得越來越差了，我怎能不懷疑這裡有問題？”

蘇甯弦卻始終沒有轉過身，不肯分給他半點眼神。

氣氛一瞬間降至冰點，無言的寂靜在兩人之間環繞，遲遲不肯散去。

不知過了多久，蘇陵遊終于率先敗下陣來，他歎了口氣，走到蘇甯弦的身後，輕輕地拉了拉她的袖子：“阿姐，你理理我，好不好？”

見他這般小心翼翼，蘇甯弦的心也軟了下來，她微微側頭，用餘光瞥了蘇陵遊一眼，無奈道：“...你啊。”

“阿姐，我隻是想知道......”蘇陵遊頓了頓，腦海中閃過許多一直以來未解的謎。

你為什麼要一直住在禁地裡？

為什麼從來都不踏出這裡一步？

為什麼你的身體會愈發虛弱？

你和掌門之間，究竟有何等糾葛？

可最後，他還是什麼都沒說，隻将這幾個疑問全都凝聚成了一句話：“我隻是想知道，你是否安好。”

蘇陵遊本以為蘇甯弦會像從前一樣，說些好聽的話來安慰他。可他沒想到的是，這次的蘇甯弦，卻沒有再逃避這個對她來說異常敏感的話題。

“阿陵，不是姐姐不想出去。”蘇甯弦終于轉過了身，唇角勾起了一個苦澀的弧度，“而是我沒有辦法離開這裡。”

蘇陵遊皺起眉，疑惑道：“這是何意？”

蘇甯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理了理蘇陵遊耳邊淩亂的碎發：“你看看你，把自己弄得這樣亂，若是沒有阿姐在身旁照顧你，你該怎麼辦呢？”

“阿姐，别說這種話！”蘇陵遊急忙握住她的手，懇切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好嗎？”

蘇甯弦笑笑，正欲開口，臉色卻猛然一變，鮮紅的血液霎時間從口中噴出，染紅了一片皎潔月光。

血色的薄霧在蘇陵遊的眼前鋪展開來，又漸漸褪去，落在盛放的石蒜花上，襯得它愈發嬌豔欲滴。而蘇甯弦卻如同一隻折了翅膀的蝶，無力地向花叢中倒去。

“阿姐！！！”

蘇陵遊猝然瞪大眼睛，一把拉住蘇甯弦纖細的手腕，将她緊緊地擁進了懷裡，喃喃自語道：“怎麼會這樣？怎麼突然......”

“...阿陵。”蘇甯弦輕輕地掙動了一下，臉色比方才還要難看，她把手放在蘇陵遊的胸膛上，流着淚顫聲道：“帶我走。”

阿陵，帶我走。

這句話如同一盆冷水，把蘇陵遊從頭到腳淋了個透徹，他這才如夢初醒，把虛弱的蘇甯弦打橫抱起，大步流星地朝出口走去：“走，我們現在就走！”

“阿陵，放我下來！”蘇甯弦在他的懷中，不安地攥緊了他胸前的衣服，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樣是出不去的。”

“出的去，怎麼會出不去？”蘇陵遊在出口處停下腳步，騰出一隻手在虛空中畫着和剛才一樣的陣法，“我能進來，也能出去，如今，我要帶着你一起出去。”

可天不遂人願，無論蘇陵遊畫了多少遍陣法，結果都正如蘇甯弦所說的那樣——結界無法打開，他們也沒有辦法離開。

蘇甯弦沉默地看着蘇陵遊固執的模樣，突然開口道：“把我放下來吧，我有辦法。”

“阿姐？”蘇陵遊的動作頓了一下，随後搖搖頭，沉聲道：“你不要騙我了。”

“我騙你做什麼？你現在連阿姐的話都不聽了嗎？”蘇甯弦蹙起了眉，“我想起來一個從來沒有試過的法子，你要不要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