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李景辭收拾了龍長老的屍身,第二日便随謝烨去了趟秘境。
西北境内門派衆多,但真正實力可與中原武林分庭抗禮的卻隻有明淵閣和秘境二者。
但因着秘境向來蹤迹隐秘,行事低調,從不主動招惹朝廷,故而當今聖上也對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将兵力的重心放在了剿滅明淵閣上。
“閣主,您曾見過那秘境之主麼?”李景辭問道。
二人立在西北大漠邊緣之地,遠處清晨微光一縷籠罩沙丘,風煙四散,此起彼伏。
“見過。”謝烨懶洋洋撫弄錦袖,他今日難得束了頭發,一根玉簪橫穿過青絲,看着正經了幾分。
“不過卻沒見過他長相,秘境之主面具從不摘下,縱橫西北十餘年,還未曾以真面目示過人。”
李景辭還要再問,卻見謝烨擡了手,掌心覆在了他的眼皮上:“時候到了,有什麼話進去再說。”
那隻手修長而優美,肌膚如玉,卻并不孱弱,透着習武之人特有的利落感,落在他眼上的掌心溫暖而幹燥。
李景辭的心跳忽的漏了一拍。
耳畔的風聲嗚嗚作響,他能感覺到謝烨體内湧動的内力波動極大,似潮水漲落,洶湧澎湃。
下一刻,尖銳的呼哨聲劃破半空,緊接着是一陣巨大的轟鳴,他能感覺到沙塵在臉頰上肆虐撲打。
李景辭安靜的将臉埋在謝烨掌心裡,片刻後,周遭徹底靜了下來。
謝烨這才将手從他眼皮上放了下來,李景辭睜開眼,不由的被眼前的景象驚了一下。
這是一片寂靜的地下世界,光線很暗,但又恰好能看清周圍環境,眼前是數座雕梁畫棟的風雅閣樓,四面皆是荒地。
每走幾步路道路旁便會有盞鬼火似的燭燈幽幽燃起,照亮前路,安靜的落針可聞。
這是一座埋在沙漠地下的寨子。
“這是……”李景辭從未見過這般悚人的景象。
“嗯,這就是秘境的老巢。”謝烨漫不經心的回答他,擡目一望笑道:“這些見不得人的老鼠可真會藏啊,本座要不要也把明淵閣搬到地底下來呢。”
“莫要說笑了閣主。”那是一道低沉的男聲,鬼魅般的身影一閃而過。
李景辭右手按刀,警惕道:“誰!”
對方身形極快,他隻來得及看見深色衣角在謝烨身後一揚――
“唰!”
電光火石間,涼飕飕的刀鋒已經自身後橫在了謝烨頸前。
“閣主!”
謝烨被人挾持着站在原地,卻雲淡風輕絲毫沒有反抗的意思。
他微微擡了擡下巴:“别來無恙,姜容。”
被稱作姜容的男人在他耳畔笑了笑,舒展了一下,将他整個人都圈在臂彎裡。
頗有幾分狎狔的嗅了嗅謝烨的長發:“閣主身上好香。”
謝烨任由他上下其手:“你喜歡就好。”
李景辭心頭不知為何一陣惡火,沒來由的暴躁起來,下一刻長劍出鞘,直刺姜容而去。
“松手!”
“這便是閣主那新寵小侍衛麼,幾月不見,閣主看人的眼光越發不如從前了。”姜容幾乎是随便的揮揮手。
那直刺而來的劍刃竟在空中生生刹住,繼而調轉方向,反刺回去,直逼李景辭面門。
“夠了!”謝烨冷了聲音。
“姜容,你和孩子計較什麼。”謝烨擡手虛空一握,李景辭的佩劍叮當一聲落在地上。
“小景把兵器拿好。”他輕飄飄一推,便将挂在身上的姜容丢了下去。
“聽說你昨天帶了個小姑娘回來,怎麼姜首領換了口味,終于對姑娘有興趣了?”
“啧。”姜容面具下發出悶悶的聲音:“我若是不請她來,怎麼見到閣主?”
“油嘴滑舌。”謝烨拂袖不快道。
李景辭怎麼也沒想到秘境之主是這個畫風,這哪像個一門之主,倒像個思春的小姑娘。
“龍麗乃我明淵閣下屬,還請姜門主放人。”李景辭冷冰冰道。
姜容看也不看他,隻對着謝烨柔聲道:“閣主既想要我放人,那閣主拿什麼同我換。”
李景辭被惡心的一激靈,姜容那黑酸酸的面具,他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謝烨皮笑肉不笑:“姜容,你猜若是我硬搶的話,勝算會有多大?”
李景辭在他身後将刀抽了半寸出鞘,威脅性的晃了晃。
姜容歎了一口氣:“罷了,我從不和美人動手,還給你罷。”
片刻之後,李景辭背着昏迷不醒的龍麗小姑娘,和謝烨并肩走在沙漠中。
“閣主,方才那登徒子就是秘境之主?”正午太陽極盛,龍麗死沉死沉的趴在他身上,汗水滲進眼中,蟄的生疼。
“姜容十八繼任秘境以來,還是頭一回有人管他叫登徒子。”謝烨聽着好笑。
“他對閣主那般行徑,可不就是登徒子。”
“哦……”謝烨目光深邃而平靜,穿過無垠遼遠的大漠,空落落的投向遠方。
“我和姜容……那還真是一段孽緣。”
謝烨劇烈的咳嗽聲将李景辭從回憶中扯了回來。
“殿下,想什麼呢。”
記憶中謝閣主張揚而倨傲的面容和眼前的囚犯合在一處。
十六歲那年落在他眼皮上的掌心仿佛還有些許餘溫尚未褪去。
李景辭發現他确實沒辦法狠下心來對眼前這人用刑逼供,甚至沒辦法将謝烨交給父皇處置。
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在年輕人的腦海裡激流回蕩。
李景辭猛一轉身拂袖而去。
謝烨不知此人是怎的了,來審訊時氣勢洶洶,沒說兩句話就黑臉走人。
他偏着頭思考了半晌,仿佛想到了什麼,蓦地嘴角噙了笑。
小景啊小景,到底還是心軟。
李景辭走後,謝烨就着這個被吊起來的姿勢稍稍迷瞪了一會兒。
但也就是一會兒,然後就被一瓢涼水扣頭澆醒了。
緊随而來的是一個年輕的女聲:“動作都快點,殿下吩咐的差事你們也敢怠慢。”
謝烨被人解開繩子放下來了,他閉着眼睛順從的躺在地上,腹部的鞭傷隐隐作痛。
“東西都搬進來,小心動靜别太大。”那女人又道。
謝烨聽出了來人的身份,心下歎了一口氣,又是個來尋仇的。
第二瓢冷水對着他的口鼻澆了下來,謝烨蓦地被嗆得連連咳嗽,下意識蜷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