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心中暗叫不好,下意識地将懷中的孩童護得更緊了。
“多嘴。”隻見齊琅手中長劍輕揚,将她腰間的玉牌挑飛。玉牌在半空中翻轉,被他穩穩地将其接住。
他修長手指輕輕摩挲着玉牌:“昭?你的名字麼?”
沈昭用恐懼掩飾慌張:“不是,是我撿的。”那個玉牌反面還印着“燕”字,是她作為公主的腰牌,
趙行鈞急道:“王上!此女定是在狡辯!”
齊琅睨了他一眼,打斷道:“趙将軍,孤自有判斷。”
趙行均閉嘴,不敢再言。
他看向沈昭,問道:“何故在此?”
她聽不出話中情緒,答道:“求你放過我弟弟……”
齊琅笑了笑,“孤沒說要殺他。”
她看了看懷中的孩童,他衣不蔽體,衣服料子也極其粗糙。她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繡花精緻。
姐弟?他真的信麼?
她意味深長的看了那人一眼。
齊琅收了劍,開口道:“你們走吧,這玉牌……既是你撿的,那還是不要戴在身上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了。”
沈昭将人扶起,在衆人注視下離開。她踩在血水中,一步一蹒跚。
離開這……她要去哪裡?
她記得那個趙行均看自己的眼神,恨不得将自己吃了。
從這裡離開,她還能活麼?
再者,她活下去,還有機會再見到他報仇麼?
她停了下來,松開了那孩童的手。
那孩童不解,疑惑擡頭。
她摸着他的腦袋笑了笑道:“你先走吧,我有東西落下了。”
那孩童一臉迷茫,很聽話的撒腿就跑。
沈昭将頭上钗子拔下握在手中,決絕轉身,她不自覺地加快了心跳。
她可執筆繪丹青,亦可持兇殺仇敵。
齊琅看到去而複返的沈昭,眸光一閃“你……”
話還沒說完,隻見沈昭發瘋般朝着趙行均的脖間刺去。簪子将皮膚劃破滲出鮮紅,她想更進一步時卻被人擒住。
她無奈閉上了眼睛,隻差一點點,就可以刺進去了……
趙行均摸了摸脖間的血迹,勃然大怒,拔刀便要砍她:“哈……老子砍死你!”
齊琅擡手制止,緊盯着沈昭。她由于恐懼閉上了眼睛,一臉慷慨赴死的樣子。齊琅覺得着實有趣,問道:“我已放過你,為何還要回來?”
沈昭睜眼,隻見齊琅表情玩味的看着自己,趙行均則是怒目圓睜,周圍的士兵也是一臉鄙夷。
她忽的一笑,将心中委屈傾瀉:“你們濫殺無辜,此為不道!為一己私欲亂太平盛世,此為不義!連八九歲稚童都不放過,此為不仁!以己之長冠他人之恥,此為不德!背信棄義更是枉為人倫!”
趙行均道:“王上,此女放肆多次,還是直接一了百了的好!”
寒風在空氣中呼嘯,趙行均的說話聲逐漸變成了嗡嗡聲。她縮了縮身子,緊盯着齊琅手中的那把長劍。
甯做刀下鬼,不做亡國奴。
随後她用盡全身氣力掙脫束縛,撞向那把劍……
下輩子,她不要再做什麼公主了。
*
南涼的宮殿中,沈昭坐在床頭怔愣。她沒死,還到了南涼……
“醒了?你睡了好幾日。”溫柔的聲音傳來,沈昭回頭。
齊琅身披墨色裘衣,上面墜着金色挂飾,耳垂上戴着紅色寶石的流蘇耳墜,正滿目含情的看向她。
妖冶,沈昭第一眼便想到了這個詞。待她回過神來,精神下意識的緊繃起來。
齊琅察覺了她眼中的警惕,在一旁坐下,和聲安撫:“别怕,孤不會傷你。”
他伸手欲探沈昭脖間的傷口,卻被她一把躲開:“别碰我!”
齊琅柔聲應道:“好,不碰你。”
香爐裡名為“落白”的香料吐着煙霧,氤氲散開,摻上他略顯暧昧的眸光,沈昭覺得虛幻:當日他狠厲桀骜,與此刻判若兩人。
齊琅凝視雙眸,忽然一笑:“孤那日見你勇猛萬分,怎麼今日像老鼠見了貓?”
沈昭懶得與他周旋,皺了皺眉頭:“我就是沈昭,燕國公主,你要殺便殺!”
齊琅反道:“若孤真的要殺你,何須費力将你帶回宮來。”
沈昭被他的反應弄得一頭霧水,不是要斬草除根麼?
卻聽他繼續道:“我無意與燕國起戰,趙将軍急功近利假傳召令緻你國破家亡,孤會處罰他。”
沈昭沒想到他竟然會如此公道。
“那你要如何處置我?”
齊琅卻一笑:“孤本想放你走的,可你冒死回來刺殺,離開宮中你還能活麼?可孤喜歡你,不想你死啊……”
沈昭看向面前男人:齊琅喜歡她,她是不是可以借他報仇……
“其實…...”她咽下舌尖真相,任由齊琅指腹摩挲過自己顫抖的唇瓣,她不再反抗。
她想将那日偷聽到的話告知,可她突然想到對話中王先生就是王生,齊琅的心腹……
“嗯?”他滿露出侵略性的眼神,抓住她的手腕,順勢一拽,“你安心留下,孤不是蠻橫無理之人。我會等你,喜歡上我。”
齊琅離開了。
齊琅處罰趙行均用意是是掩人耳目還是當真生氣?齊琅留着自己,是私心還是想彰顯自己的仁善?
不重要了,她要殺了趙行均。
她若要借齊琅複仇,那便要演一出好戲。一個走投無路的亡國公主,會如何?
或許是,尋死?
沈昭環顧四周,不見銳器,甚至那把金钗也不見了——齊琅似早料到她有尋死之心。可尋死的辦法,不止一個。
她絕食的第三日,昏了過去。
唯有真真切切,才最能讓人信服。雖然傷敵一千自損百八,隻要目的達到了便不虧。
齊琅聽聞後面色凝重,更像是喃喃自語:“難道非死不可嗎?”
她眼中并無求生之光。
沈昭坐在榻上發呆,待齊琅離開後這才恢複正常。
侍女照舊送來了飯菜,将菜擺在了桌子上。“姑娘,玉子糕請務必嘗嘗!”
沈昭擡眸去看那人,心中卻已起疑。從不多嘴的侍女,今日為何如此反常?
沈昭想着,不禁看向那盤玉子糕。仔細端詳後并無不同,她随手拿起一個準備細看一番,卻發現糕點下放壓着一張字條。
她伸手,将字條打開。
沈昭激動地瞳孔一震,忙沖出去尋方才那侍女,可那侍女早已走遠。
冬天少有如烈的日頭,閩都作為南涼的都城靠北,此時卻比南邊的燕京還要暖和。沈昭正站在廊下恍惚,身後突然傳來熟悉聲音:“怎麼出來了?”
是齊琅的聲音,這場好戲也應該收尾了……
沈昭将手中的字條塞入袖中,緩緩轉過身來,擡眸對上他的眼睛。
下一秒,沈昭一個“跌倒”,順勢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齊琅愣在原地,眼中閃過驚喜無措。
她眼中有了光……
沈昭的嘴唇微微顫動,輕聲說道:“我……我有些頭暈……”聲音輕柔,仿若一片羽毛,輕輕飄落在二人之間。
沈昭不知他能否察覺語氣中的刻意,心跳陡然加快。
卻見他展顔一笑,溫聲道:“我扶你進去。”
沈昭任由他攙扶,跟着他去屋内。
她瞧着眼前這人,想起趙婕妤說的話:“世間人大多愛慕好看容顔,你父王也不罷免。昭兒姐的容貌,燕京的男子應當是沒有不喜歡的!”
如今,沈昭倒有些慶幸母親将她生的好看了。她學着宮裡那位貴妃刻意讨好父皇的樣子,擠出一個笑來:“我沒力氣執筷……”
齊琅怔了怔……像是詢問:“我喂你?”
她笑着點了點頭:“好。”
那便,苟延殘喘下去,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