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柔坐在殿中,看着太醫為自己清理傷口。
身側便是皇帝,少年臉上看不出情緒,如一潭波瀾不驚的水,隻有瞥見薛柔掉下的一滴眼淚時,眼神微動。
他手指隐于袖中動了動,最後還是拿起帕子給她擦了擦臉頰。
太醫怔住,連忙将動作放輕些。
薛柔一直忍着,若是在姑母那,恐怕早就哭出來了,但在謝淩钰這,她不想一副狼狽模樣。
她被謝淩钰的動作驚到,随即開口,“多謝陛下。”
不張嘴不要緊,一張嘴那些忍住的眼珠接二連三掉下來。
謝淩钰手中那方帕子都濕了,他索性不再擦下去,等太醫處理完傷口,輕輕摸了下她脖頸。
饒是薛柔再遲鈍,也意識到皇帝近來與她肌膚接觸越發多。
她也沒心思繼續在這待着了,恰好外頭顧靈清求見。
隔着一道屏風,顧靈清沉聲道:“依陛下的吩咐,長甯郡主的屍首已送往江夏,至于那個閹人自戕未遂,骨頭硬得很,臣準備親自去審。”
謝淩钰也不避諱薛柔,道:“宜都王呢?”
“他極為嚣張。”顧靈清頓了一下,似乎顧忌薛柔會聽見,猶猶豫豫不肯說。
“說罷。”謝淩钰指尖戀戀不舍從少女後頸挪開。
“宜都王稱,今日南楚大軍便要北上,襲擊龍亢城。”
薛柔久伴太後身側,對南楚朝局略知曉一二,與北昭不同,南楚的世族更為盤根錯節,以至于南楚皇帝近年來頻頻欲北上雪恥,卻都被阻撓。
此次來洛陽賀壽,也是朝中世族們的意思,南楚皇帝若想挑起戰争,必須在事後給朝中衆臣一個交代。
死在洛陽的宗室使臣,便是最好的理由。
為宗室報仇,師出有名。
若非知曉這些,薛柔不會下意識去奪長甯郡主的匕首。
不能開戰。
姑母這麼多年休養生息,不起兵戈,龍亢城中駐兵大多解甲歸田,哪裡比得上有備而來的南楚大軍。
而從最近的九裡關調兵,根本來不及。
薛柔忽然懷疑是否血流多了,頭有些暈。
“陛下,”她忍不住出聲,“此事需禀告太後。”
“太後身體本就不适,陡然知悉這些,豈非雪上加霜?”
謝淩钰非但沒惱,反而一副為太後着想的樣子。
“我……”薛柔冷靜下來,“陛下與顧大人商讨國事,我不适合留在此處,還請陛下允我回薜荔館歇息。”
少年定定看着她,一雙眼珠如浸在寒潭的墨玉,涼幽幽的。
“阿音是去薜荔館,還是去太後那裡?”
“自然是回薜荔館。”薛柔抿唇,看着少年紅豔到陰森的耳墜道。
良久,他輕聲道:“朕信你。”
薛柔離開時,與顧靈清擦肩而過,沒想到他今日變了個人似的,格外有禮有節。
不似往常,眼中總含着不滿。
薛柔隻當顧靈清心思在前線,沒空管旁人。
她出了瑤華宮,便直奔姑母居所。
太後身邊侍奉的人,皆是從長樂宮帶來的心腹。
從薛柔踏進殿的那一刻,便能聽見此起彼伏的“二姑娘來了”。
“我要見姑母一面,有急事。”薛柔攥住胡侍中的袖口,如攥住救命稻草,“姑母務必要見我。”
胡侍中有些無奈,“太後昨夜一直睡不安穩,今早方才安寝。”
言下之意,是讓她等等。
“二姑娘不若歇息片刻,”胡侍中說着便要引她坐下,陡然瞧見她身上傷口,“手是怎麼了?”
薛柔一愣,明白了為何此處人人皆無緊張之色,獵場的事竟被謝淩钰暫時壓下來,不許傳進太後耳朵裡。
她着急了,索性徑直往裡走,到了姑母床畔前,晃了晃榻上人手臂。
太後自先帝去後,便睡眠極淺,稍有響動便會驚醒。
這下,胡侍中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看了眼薛柔手上的傷,深吸一口氣。
“獵場有變故?與南楚有關?你來時是否有朱衣使阻攔?”
薛柔一一回應,随着胡侍中臉色的變化,她的心也逐漸沉下去。
“薛二姑娘,你便待在此處,容我确認一二。”
胡侍中親自去請太醫,回來後臉色慘白,對薛柔道:“去往朝臣居所的路,有朱衣使把守。”
陪伴太後當年,胡侍中畢竟久經風雨,片刻後便冷靜下來,緩聲道:“這是政變。”
薛柔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半晌說不出來。
比惶恐更早湧上的是憤怒,怨不得謝淩钰今日待她溫和許多。
若她蓄謀已久對付仇人,事成之日也會對人和顔悅色,包括仇家覆巢之下的卵,也能得到一點憐惜。
薛柔恨得咬牙,既恨皇帝騙她,又恨皇帝為她擦淚時,心底泛起的一絲感動。
她看向榻邊。
太醫為太後把過脈,沉吟片刻道:“并無大礙,隻是似乎用過安神的香,睡得沉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