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柔臉上最後一點血色褪去。
皇帝想讓她進後宮,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
她裝作不知道,便能心安理得同表兄待在一起,聽他許諾往後如何。
不該戳破此事的。
若沒說明白,她不過年少無知不識時務,說明白了,她便是明知故犯,挑釁帝王尊嚴。
薛柔慢慢往後退,然而她退半步,那人進一步。
此處狹窄,并不寬宥,她陡然生出被盯緊吃準的錯覺。
無論怎麼逃,都逃不脫謝淩钰。
薛柔有些破罐子破摔,站定後艱澀道:“我不明白陛下在說什麼。”
她拼命想彌補的法子,“聽聞陛下對王氏不滿,故而……故而……”
薛柔底氣不足,越說心越虛。
而謝淩钰則靜靜看着她,不知在想什麼,見她語塞,輕聲道:“那阿音知道,朕為何對王氏不滿麼?”
少年的眼睛極漂亮,如星墜寒潭,又如淬冰的刃。
美則美矣,不敢多看。
薛柔此刻卻被迫直視這雙眼睛,被他逼問。
此時此刻,最讓她擔憂的,還是表兄的安危。
她眼前恍惚掠過那人溫柔淺笑的模樣。
如春風拂面,解一切煩憂。
故而,她閉了閉眼睛,向眼前少年屈服,“陛下,是我錯了,求你莫要對旁人不滿。”
“朕對王家不滿,你請什麼罪?”謝淩钰語氣幽幽,“你又是以什麼身份,替他們說話?”
他心口怒意翻騰,還有旁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層層堆砌重疊,成一座搖搖欲墜的高塔,隻差一點便能轟然坍塌。
薛柔蒼白着臉,重複了兩遍“那是我外祖父家”。
謝淩钰顯然不信。
“隻有這一個原因?”
薛柔也惱了,“陛下心中既有答案,何必問我?”
她抿了抿唇,倒打一耙,“陛下想責怪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謝淩钰一哂,他以往是否太慣着薛梵音的脾性了?叫她此時此刻還有膽量反問。
瞧她這模樣,一蹙眉一眨眼都在控訴他是暴君。
“你方才為張胭辯駁時,不是能言善辯得很,怎麼不繼續了?”
皇帝語氣平靜,卻沒人覺得他是真想再聽下去。
謝淩钰記性好,故而她方才的話就像刻進腦子裡般,甚至語氣神色都清清楚楚。
她哪裡是給張胭說話,分明是對他不滿。
什麼庸碌一生也比嫁入天家好,謝淩钰心底冷笑,若王玄逸流放至關外,難道薛柔真就願意跟着走?
哪怕風吹雨淋也心甘情願麼?
謝淩钰不信,她這樣嬌氣的人,哪能吃苦?
不過是被情情愛愛的假象迷惑,一時糊塗,她遲早會明白,權力與尊榮才是最緊要的。
薛柔眼瞧着皇帝臉色不定,最後不知想到什麼,竟逐漸平複下來。
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神色,低聲道:“無論如何,是我的錯。”
錯在不喜陛下,錯在明知身處宮中,不該對旁的男人動心,她還是動心了。
至于這錯會不會改,便要另說。
謝淩钰習慣了她這副樣子,也知道她不是真心認錯。
這般敷衍。
“錯在何處?”他神情恍若對萬事都漠不關心,語氣卻活似逼供,“你認錯時都是這般生硬麼?”
謝淩钰可是清清楚楚記得,薛柔這張嘴是如何哄王玄逸的。
說盡了好話,語氣時而嬌嗔時而溫軟。
好比……好比三春花叢裡的蝴蝶,飛來飛去迷人眼。
薛柔已經從恐懼到惱怒厭倦,再到不知所措。
她弄不清楚皇帝究竟想要她做什麼?
難不成想看她跪在地上,和所有畏懼他的大臣般涕泗橫流求饒?
薛柔内心默默盤算着,定是這樣的,他為何這般惱怒?還不是因為想讓她進宮,将她看作未來的後妃。
哪個皇帝受得了後妃私通,都是大發雷霆後,後妃哭哭啼啼求饒。
他謝淩钰八成就是這樣想的。
簡直做夢,姑母仍舊攝政,再怎麼樣也不會讓她毫無尊嚴跪地求饒。
薛柔擠出個笑,“陛下,我自幼被嬌縱慣了,實在不懂如何認錯,讨人歡心。”
“原來是朕強人所難,”謝淩钰氣得笑了一聲,“你那日在甘芳園——”
他忽然頓住,覺得自己今夜太過奇怪,情緒被眼前人牽着鼻子走。
意識到此事後,少年臉色陡然冷下來,深覺羞恥,又因如深閨怨婦般糾糾纏纏許久,也沒能得到想要的話而惱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