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醒醒。”

“殷尾螢，你可真行，又躲懶躲到青樓了，再不起，我就請來師父師兄師姐，叫大夥一起圍觀你這風流模樣。”

正在夢鄉裡快活地和行諸鏡你追我趕的我聽聞此言，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叫吧叫吧，那群人嫌這山下凡塵氣息污濁，死都不肯邁出山門一步，你要能請動他們，我倒是要佩服大俠你。”

那人沒了動靜，片刻後，身上一涼，肯定是那厮抱走了我的被子。我翻了個身，抱着枕頭繼續睡了過去。

那人見我這幅誓死不起的樣子，忽然涼飕飕笑了聲，我感覺到床畔的某個位置塌陷了下去，緊接着，胳膊被一雙無情鐵手緊緊箍住。

什麼冰涼的小小的東西掃過我的臉，像是編發用的珠串，還帶着我熟悉的玉蕊花的香味……我猛然睜開眼，對上近在咫尺的一張臉。

那狹長的鳳眸閃過森涼的笑，薄唇彎起，輕輕對着我吐出話來：“殷尾螢，瞧你這一臉餍足的樣子，昨夜想必睡得不錯？”

不論山上山下，從沒人能治得了我，唯一能讓我處處吃癟的，隻有眼前這厮。

此刻被他箍着胳膊，我掙紮雙手，卻無法動彈分毫，不由怒目而視，他居高臨下地撐在我的上方，仿佛貓逗耗子般瞧着我掙紮。

我氣急，狠狠向後蓄力，一仰頭撞在他胸口。

“嘶……顧連星，你胸口藏了什麼？這麼硬！”

顧連星涼涼道：“沒什麼，是我在青翳随手買的東西而已。”

我眼睛一亮：“是禮物吧？你肯定回過門裡了，想必給師父師兄師姐們都分過了？這是不是剩下給我的？”

顧連星雙眉蹙起：“沒心肺的東西，見我第一面，不問我這幾個月過得如何，張嘴就要禮物，我怎麼就有你這麼個師妹。”

正說着，一道好聽的，卻微微蘊含着怒意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放開阿螢！”

我和顧連星同時轉頭看去，行諸鏡站在門口，手中端着一盆熱水，想必是估摸着這時候我該起了，端熱水來讓我洗漱的。

他還是那麼細心溫柔，連這種小事也将我照顧得很好。

顧連星上下掃視了一眼，饒有興緻地“哦”了一聲：“原來你就是清風苑的頭牌啊，以前一直聽師妹說起，今日我總算是見到了。果然人如其名，乍一看，我還以為是哪個書香門第的貴公子走錯地方，來這煙花地了。”

他這話說得陰陽怪氣，倒像是在罵行諸鏡雖看着端方，卻不過是以色侍人的下賤之人而已。

我皺起眉，壓重了語氣：“六師兄！”

顧連星轉過頭看我，眼裡極快地閃過一絲不可置信，像是在說，我居然為一個外人，叫他“六師兄”。

我和他先後被師父收進門派，他雖比我大上五歲，心性卻和我一樣頑劣，整座滄翠峰上，我們玩得最好，彼此都習慣了連名帶姓地叫，若非生氣或是有正事，我絕不會叫他六師兄。

他擰着眉看我的那一瞬，神情有片刻的傷心，但是很快就不見了，他放開了我，轉過臉去硬邦邦道：“既然醒了，就跟我回去。師父找了你一上午了，說是有事吩咐。”

我哦了一聲，也随即下了床。

顧連星大步流星地離開房門，看起來還在生氣，我都不知道有什麼好氣的，我穿好鞋子，走到行諸鏡面前，他已經把面盆放在了架子上，汲好了面巾給我，溫和地一笑：“擦擦臉再走吧。”

我接過了熱氣騰騰的面巾，在臉上抹了好幾下，整張臉被熱意熨燙得舒服極了，我放下面巾，朝着行諸鏡彎起眼睛：“鏡鏡，以後誰要是讨了你做夫婿，一定會過得很好。”

他聞言淡淡一笑，伸手替我将額頭的濕發撥到耳後：“我不是對誰都這樣的。”

他又道：“你這次來，我都沒能為你撫上一曲，下次來早點，給你彈我新譜的曲子。”

我點頭，看了門外一眼，有點抱歉地對他說：“方才我六師兄說的話，你别往心裡去，你在我心裡，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君子，就是皇城裡的貴胄公子來比，也是比不過的。”

他輕柔地嗯了一聲：“既然是阿螢的師兄，我就不會往心裡去。”

從門外傳來顧連星不耐煩的吼聲：“姓殷的，你腳粘在裡頭了？”

“來了！”我拍了拍行諸鏡的手：“我走了啊。”

他點頭，目送着我跑了出去，我看到的最後一眼，就是他站在陽光照不透的菱花窗旁，如一株靜止而沉靜的素色水仙，看我離去。

我跑出門，顧連星正搭在欄杆邊上，看一樓庭院裡那株垂絲海棠，紫色小珠串纏在他的發髻上，風一吹叮當作響。

不知為何，這次他從青翳曆練回來之後，見他第一眼，我便覺得他有些不同于往常了，可卻又說不上來，是什麼不一樣了，或許是經曆了更多之後，變得沉穩了吧。

我拍了拍他的肩：“顧連星，走了。”

他回過頭，看我一眼，從鼻孔裡哼了一聲：“聊這麼久……真這麼舍不得，不如早些攢錢，把他贖出去給你當夫君好了。”

我就知道這家夥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我居然還誤以為他曆練回來，變得更沉穩了，看來果真是我的錯覺。

我翻了個白眼，越過他往前走：“就咱們滄翠峰那個狗都瘦得皮包骨頭的地方，我得攢幾百年的錢才能把清風苑第一頭牌贖出去？”

顧連星在我身後歎道：“你有自知之明，做師兄的很欣慰。”

我咬牙切齒地喚出春雷，禦劍向滄翠峰而去，把這讨人厭的家夥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等回到了滄翠峰，師父吹胡子瞪眼地指着我：“叫你打掃山峰，你又跑到哪裡去了？”

我握住師父指着我的手指，将它體貼地按了下去，笑嘻嘻道：“師父，弟子确實打掃幹淨了啊，您早上起來沒看見嗎，整座山峰可以說是一塵不染啊！”

見我嬉皮笑臉的樣子，師父再度伸出一陽指，點了點我眉心：“你丹爐裡的修為就那麼點，不用來幹正經事，全用來搞這些無用之事！再有不到十餘日你便要下山了，到時候，我看你拿什麼抵禦魔族！”

他又上下狐疑地掃視我一眼：“跑到山下去做什麼了？”

我一噎，正想着要怎麼搪塞過去，站在旁邊的顧連星擋在了我面前：“師父，弟子是在酒鋪子裡找到的七師妹，她真是太可惡了！不僅偷溜下山喝酒，還直接醉倒在人家的鋪子裡整整一夜！小七如此行徑，定要嚴懲！”

顧連星說得義正詞嚴，師父聽了，果然很生氣：“從小到大，一直都這麼頑劣！真是白費我多年栽培的心血！去後崖思過三天，不準吃飯！”

師父轉身要走，腳步一頓，大約是想到了昨晚上我還鬧出墜崖一事，又對着顧連星說：“你去看着她，别讓她再搞出什麼幺蛾子！”

顧連星道：“是，弟子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