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再想下去,隻能催促着他們趕緊回到車上,遠離危險的地方才能保證她的生命不受到威脅。
和骞一路上也不說話,坴鴛嘗試去跟和骞說這說那,和骞對他愛答不理,他的心中跟宋璞所擔心的一樣,現在隻怕沒什麼心情說話,因為這樣的情況一切都太巧合了,就算是坴鴛在這個地方死了或者受傷,别人也隻會覺得是天災,隻有和骞跟宋璞兩人内心才明白,這看似天災,卻也都不是巧合。
這裡的世界不屬于他們,他們也會在後來的某一天離開,但他們對天煶的死亡仍舊心有餘悸,因為他們确定不了天煶在蟻村是否安好?有沒有受到影響?
直到他們上了最後一輛卡車,和骞二人的心才有所放下,宋璞更是一路上急出一身冷汗,悄悄呼了口氣,和骞盯着他眼神示意他别擔心,他們馬上就要開車然後離開這裡。
所有人一個不差地坐上卡車,坴鴛他們最後上車,坐在了車門邊緣。
卡車的車門隻有半截,車子正要啟動往前開,後面追出來一個女護士,卡車隻好停下,女護士被拉上車挨着坐在宋璞側面,宋璞跟和骞相對而坐,将兩位女士從車門邊隔得遠遠的。
車子依着車隊緩緩向前移動,和骞緊緊盯着倒退的風景,那道細長的山坳是否有滾滾而來的泥石流,直到車子越來越遠,那道山坳被徹底劃出他的視線,他才真的松了一口氣。
但車子在這時候停下了,因為對講機裡緊急說道,前方有碎石往下掉落,他們需要馬上後退!
于是那道山坳又出現在了和骞的眼前,他們之間就像有一條長長的看不見的絲線,那道山坳緊緊地拽着他們,仿佛剛才就隻是逗弄他們才讓他們離開那麼一小會兒。
頭車的人等碎石沒有再往下掉的時候,才下去清理,好在不是很多,但有一塊特别大的石頭,幾個官兵齊心合力地将它移動到路邊,再次上車準備出發時,車子熄火了,剛才前車車蓋被石頭擊中,深深凹下去,可能傷到了發動機。
就在此刻,和骞看見了山坳中,向他們張牙舞爪追趕而來的泥石流。
一切都仿佛是被寫好,絲毫沒有偏差地發生着。
“快開車,泥石流來了!”和骞在對講機裡吼道,大家紛紛回頭看,那泥石流靜悄悄的,一開始一點聲音都沒有,這會兒定睛一看,隻覺得遠處的黑暗中,有什麼東西來了。
而前車還是沒有動靜,片刻後才從對講機傳來聲音,“車壞了,我先把車挪開,你們先走。”
這樣前後夾擊的情況讓車内開始騷動,車上最前面幾輛都是坐的村民,先前受傷的那部分已經轉移走,隻剩下一小部分輕傷村民。
頭車裡的人聽到車壞了,後面還有泥石流,不由害怕起來,紛紛張望,鬧着要下車棄車步行。
但現在是晚上,山區裡面伸手不見五指,哪能讓他們下來走,于是隻得将坐滿官兵跟和骞他們的那一輛空出來,載着村民先走。
這樣的決定也是辦法中的辦法,官兵們體力顯然要比村民好,而且此時沒有讓村民下車的道理。
和骞想了下,舉起對講機說,“有多少人?能不能擠着坐一下?”
頭車回複:“15個人。”
15個人,他們現在有四輛可以走的車,一個車多載3-4個人,不會出現嚴重超重,車明顯要比人走得快些。
大家不由分說開始動,泥石流眼見着越來越近,如果沖上公路,所有車子都走不了。
就在泥石流追趕上來的最後時刻,所有車子開動出發,沒有前面車隊的影響,那些卡車卯足了勁兒沿着鄉道往國道和小鎮方向開去。
後面緊追着的泥石流已經沖上了公路,和骞看到那些還沒來得及撤銷的帳篷馬上加入了泥石流中,随着他們一起沖上了公路,公路上沒有任何阻擋,平坦的讓泥石流一往無前。
他們席卷半片山坡後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舞台,盡情的在平坦的路上吞噬肆虐,将自己兇狠叛逆的一面無情的展現在人前,他們一點也不懼怕,因為他們從一開始就做好了要吃掉這群人的準備。
和骞的雙手緊緊抓着後背的欄杆,死死地盯着越來越兇狠越來越多的黑色泥漿,伴随着汽車的轟隆聲,泥石流的嘩嘩聲,時間在他們之間盡情撕扯。
死神的目的昭然若揭,和骞一隻手死死抓着坴鴛不放,生怕下一刻,坴鴛就從他身邊掉到泥石流裡去。
而顯然是不可能的,剛才雖然上來了些人,但位置沒有太大變化,隻是一開始坐在門邊的宋璞被和骞轉移到了坴鴛的左手邊,和骞還是坐在原位置,于是現在他對面的坐着的人變成了最後上來的護士,原本她在宋璞的一側,宋璞走了後,她被擠到了門邊。
那個護士也像是吓着了,臉色慘白,懷裡抱着個筆記本電腦瑟瑟發抖,牙齒都在打着顫,現在誰看到這樣的場景不害怕呢,他們是在逃命,連和骞都有點杵,剛開始畢業那會兒出來跑新聞就被狗追被人逮着掃帚又打又攆,這會兒被泥石流追,前者聲勢浩蕩不緻命,但後者卻是又聲勢浩蕩又很緻命。
那個小護士在周圍一圈人身上掃了一圈,似乎是想換位置。
車子還在持續緩慢地往前走,宋璞本來想站起來跟她換位置,被和骞一隻從背後伸過去的手死死拽住領子。
宋璞旁邊一個大叔看不下去了,他站起來讓護士跟她換位置,那護士激動着連連道謝,但就在護士背對着站起來的時候,車子一個急刹,慣性讓她往後退了一步。她本身就在車子邊緣,後面沒有再可以容納的地方,于是這一退,就直接滾出了車外。
和骞眼疾手快,在那個護士要側身倒下去的時候,和骞抓住了她的一隻手,車子很快重新啟動。護士的腳下找不到着力點,隻能被和骞拖着,雙腳在公路上摩擦,後面則是滾滾而來的泥石流,泥石流越積越多,已經淹沒了她的一隻腳,所有人趕過來幫和骞一起拉她上來。
車廂騷動混亂起來,很多人趴在車尾想去幫忙,坴鴛跟宋璞被擠在中間趴在車尾門欄邊緣,開車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聽到後面一陣喧鬧驚呼,還以為是什麼緊急的事,又踩了一個急刹,和骞脫口而出的不要停車也沒能阻止,于是,更多的人随着這一個急刹紛紛掉入泥石流中。
一個官兵,一個村民,宋璞,以及坴鴛,還有那個護士。
掉下去的那個官兵第一時間爬起來,車上的人為他們照着燈,開車的人停下車往後看了一眼,瞬間驚呆,因為後面是更洶湧的泥石流和洪水。
秋季竟然有洪水,秋季怎麼會有洪水?
開車的人腦子靈光一現,大聲呼喊道:“洪水,洪水!”然後等大家向後看去時,他又補充道:“是水庫的水,這上面有一個天然水庫!”
以前怎麼沒有聽說過?和骞轉頭看了那個開車的人一眼,是方才救的那個老太太的孫子,難怪他知道,因為他就是這裡土生土長的人。
這裡的每一片山頭,每家每戶,每一條細小的河流分支,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才能在漆黑的夜裡,在那一堆破敗的廢墟中精準地找到他自己的家。
天然水庫的水當然也有登記在冊的,隻是對于水庫的水的含量可能記載不精準,冬季可能會幹旱,夏季可能會因此鬧洪災,可這個水庫的水既沒有幹旱也從來沒有鬧過洪災,隻是因為這一次的地震,而誘發了山體滑坡,加上最近連夜暴雨,更是加速了水庫洩洪的進程。
和骞将護士拉上來後一步跳下車去,掉在地上的官兵已經站起身,他先将村民推着爬上車,那村民有些微胖,又吓得手腳發軟,爬了好幾次都沒爬上去,和骞跳下來後跟官兵合力将人推上去,站在車上的官兵在上面拉。
等村民一上去,和骞就走到宋璞身邊,宋璞掉下來半天沒都有站起來,和骞走過去一看,腳崴了,但這樣緊急的情況也來不及細看,直接将人打橫抱起就往車尾的方向沖。
洪水比泥石流兇狠極端,泥石流因為有混着着泥漿,流速相對較慢,但是洪水就跟猛獸一般,不管是什麼直接往下沖,沖過了那一堆破敗的倒塌的房屋,沖上公路,帶着泥石流沖到了他們眼前,直到此刻淹沒了和骞小腿。
雖然旁邊有一條河緩沖了許多,但公路離那條路非常近,現在水到了小腿的位置,是那條河再也承載不下那麼多的水的結果。
和骞雙臂緊緊繃着使上全力,将宋璞托舉着向上,洪水帶着黑色泥漿刹那間淹沒至他的腰處,一個波浪再次襲來,就在車上官兵雙手拉住宋璞的那一瞬間,和骞看見坴鴛和另一個救她的官兵在接近車尾兩步的距離被沖進了河中!
“坴鴛!”和骞大叫着喊了一聲。
然後他随即深吸一口氣,彎腰紮進水裡,車上有幾個官兵本來伸手來幫忙,看到這一幕,兩三個官兵也一頭栽進水裡。
宋璞被那一聲吼震的渾身發冷,瞳孔受到驚吓而緊縮,他發着抖,全身無力,他抓着車尾的門欄看着洶湧的洪水越積越深,到處黑沉沉的,他什麼也沒找到,他随即使出全身力氣大聲呼叫:
“和骞!”
“和骞!”
“坴鴛!”
撕心裂肺的聲音被嘩嘩沖下來的洪水淹沒,根本沒人可以聽見,所以無人回應,連那幾個跳下去的官兵也無一人應答。
周圍有幾個村民也不敢再趴在門欄處,紛紛縮進車廂裡面,眼看着一個一個的人沒了,恐懼讓他們退縮,他們喃喃道“人沒了,人都沒了,這樣大的洪水,跳進去回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