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他們前往災區出發已經半個小時,距離目的地還有二十多公裡,一路上都是肉眼可見的碎石塊,這裡環繞的全是山,如果再發生餘震,或者是地震後續山體滑坡,他們将無處躲藏。
前面車隊經過一段狹窄的國道時走得緩慢,偶爾停下來對路上的碎石進行清理,十多分鐘後又會再次出發。
車廂内的對講機裡,一直傳來來自頭車的關于道路情況的最新消息,電流聲刺啦刺啦,在這黑夜中顯得尤為刺耳。
“前方遇山體滑坡,道路被掩埋大約五十多米,一隊二隊三隊全部下車,馬上對道路進行清理!除了醫護和後備原地待命!所有官兵馬上下車步行前往災區!”
對講機連續呼叫三次,所有人都打起精神,車隊進入國道後一開始隻是會碰到碎石塊,但越靠近受災中心地帶,道路掩埋損壞情況則更加密集和嚴重。
等官兵都走得差不多,和骞這時候叫驚秋起來換班,宋璞一直睜着眼睛不睡覺,他把人撈到後座上躺着,自己則拿着相機往掩埋道路的地方走去,結果沒走幾步,宋璞就輕手輕腳的跟上來了。
“···”和骞回頭看他,“聽話,回去休息。”
宋璞像隻可憐的小狗,巴巴望着他。
他們跟在官兵後面,距離頭車還有相當長一段距離,也要步行過去。前面道路掩埋,和骞需要随時跟進這裡的情況。當災難發生後,人們第一時間獲取的消息是來自新聞裡的,但新聞裡不僅僅隻是報道地震中心的情況。
和骞看了他一會兒,宋璞不為所動,和骞無奈返回車上,給他胸前戴了一個記者證,宋璞來這裡本身就是不符合規定,現在還沒招募志願者。
和骞将宋璞護在身後,兩人在狹窄的道路上靠近山體一側一前一後地走着,和骞頻頻回頭看他,怕他跟不上,後面實在沒忍住,問他:“害怕麼?”
宋璞對他有搖搖頭。
“怎麼不說話?”和骞站定回頭問,“說句話,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宋璞一開口嗓子是啞的,他清清嗓子,說:“我隻是擔心,這次我們來這兒會不會····”
“不會。”和骞沒等他說完就馬上說道,“隻要你跟緊我,别亂跑,沒事兒别往前面沖。”
即使發生這樣大的災難,大家也聽從指揮義無反顧的前往災區,還在前途未知的情況下,和骞還是保留這樣一份私心,他本就不希望宋璞跟來。
宋璞擔心的他也不是沒想過,這次地震縱然是自然災害,是不可控制的非人為的因素導緻的,但···這實在太過巧合了。
他帶着宋璞繼續往前走,大緻走了一公裡,就到了道路掩埋的地方,救援官兵動作很快,這一會兒就已經清理了小半碎石,每個救援官兵手上都拿着趁手的工具,動作快速利落,站在碎石邊緣一字形排開,像銅牆鐵壁。
還有一些則由内往外的,将大一些的碎石靠人工傳遞一個個扔到河邊。以往幾十米的距離不過就是走幾步的事,現在站在這堆從山體垮塌下來的碎石泥土前,他們寸步難行舉步維艱。
更遠處是漫漫黑夜,車燈打出來的光的隻能勉強覆蓋這些碎石,一眼望去,滿眼觸目驚心,而這隻是整個災難中的一隅之地冰山一角。
和骞拿起相機,對準一個官兵抱着一塊碎石的滿是髒污的雙手拍了一張特寫,那雙手的背景,是山崩地裂之後的亂石嶙峋,大山原本的巍峨,到此刻已然成了他們最大的威脅。
宋璞站在這群官兵身後,視線沿着亂糟糟的泥土碎石和植被混合物一路往上,一片面積巨大的山體像被生生撕裂一般暴露于眼前,嶄新的傷口下,墨黑色的泥土,斷掉的樹枝,以及倒挂在峭壁上顯露一半的植被的根莖。
這個根莖的上方,是一塊巨石,而巨石正下方,有十多個官兵正在徒手搬離那些石頭。
宋璞眉頭一擰,他喊了一聲和骞,指着那塊巨石,說“你看那裡!”他聲音有些急切。
和骞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定眼看了好幾秒,視線才慢慢從光照出脫離出來,當适應了黑暗後,那塊巨石就像懸在那些官兵頭上的刀,下一刻就要對着那些脆弱的人砸下來,“那是···”和骞第一感覺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他當即反應過來,拔腿就往頭車旁邊沖,頭車上有對講機,那些官兵身上也人各一支,他看了一眼車裡沒人,他直接拉開車門一步跨上去,抓住對講機的時候,他感受到了一陣眩暈和搖晃,
那種失重和不受控制的感覺太熟悉了,是餘震!!
這是他們在距離晚上九點多那場大地震後的經曆的第三次餘震。
“餘震!是餘震!快撤離!!”他抓住車門站在卡車踏闆上,向那片垮塌的山體眺望,抓着對講機的手心冒出陣陣冷汗:“上方有石頭,往回撤!!往回撤!!”
頃刻間,他的嘶吼貫穿所有人的耳膜,站在那堆亂石中的救援官兵拔腿就跑,往最近的空曠的地方逃離,可這山體和河流之間,僅僅隻有這一條不寬闊的蜿蜒的國道,哪有什麼空曠的地方供他們避難呢。
後車的人也同時感覺一陣搖晃,這次餘震鎮級幅度不大,但對講機傳出來的嘶吼還是讓他們心頭一緊,紛紛探出頭往這邊眺望,但他們距離稍遠,什麼也沒看見,隻聽見了幾聲巨響。
那塊半露的植被根莖和那塊巨石,先後從高處滾落下來,将鋪在道路上的亂石砸的四處濺開,這是第一聲巨響。
随後那塊巨石往河道上沖去,攔在河道旁的護欄被生生撞開,再次發出砰的一聲。
最後一聲巨響,是巨石滾落進湍急的河流中,将河流砸出一個巨大的水花。
所有人都因為這幾聲巨響而驚魂未定,而和骞跟宋璞則是眼睜睜看着巨石下方來不及逃離的官兵血濺當場。
在那巨石掉下來的那一瞬,宋璞真想飛過去攔住那塊石頭,可是他不會飛,他也沒有那麼大的力氣,他瞪大的雙眼給了他腦袋信号,并讓他的軀體移動不了半分。
就這樣靈魂和軀體相互掙紮着,直到一隻寬大的手覆蓋在他的眼前,替他擋住了這殘忍血腥的一幕,眼睛傳遞進腦袋的信号斷裂,但他的靈魂還在往前奔走,軀體再也拉扯不住,膝蓋一彎,他跪在了地上。
向着那片垮塌更多的山體,和被重新掩埋以及被巨石砸中的官兵跪着。
更多的官兵向他們的方向跑過來,對講機有人呼叫醫護,更多的人從他們身邊擦身而過,和骞就那樣抱着他,隻聽到他喃喃說“要是我····要是我早點發現就好了···”
這一次餘震震級并不高,但就是因為那塊滾落的石頭,下面有兩個人來不及避險被砸中,當場死亡。
那塊被掩埋的國道在二十分鐘後被清理出來,他們再次往災難現場出發,剛才那一幕被大家看在眼裡,彼此心情都很沉重,可接下來他們要面臨的災難中心,才更加令人更悲痛欲絕。
秋風順着河流呼嘯,帶來陣陣殘垣的沙塵,越靠近地震災區,越是能聞到混合着血液的塵埃味道。
繞過一片山,再繞過一片山,他們在地震發生後兩小時左右終于抵達災區中心,但通往災區鎮口唯一的路在地震中損毀,卡車過不去。
這時候對講機傳來指令,他們的物資需要送去另一個隔壁小鎮,所有人按照定位再次前往,隔壁鎮離得不遠,但山路彎繞崎岖,和骞一行人到了之後聽從指揮下車步行,在空曠一點的地方支起帳篷作為臨時指揮部和救護中心,現在對于震中區的情況尚不清楚,但他們一路走過來,沒有一座完整的房子,也沒有活人。
這是最令人擔憂的,因為連呼救和哀痛的聲音都沒有。
先前步行的官兵在和他們幾乎同一時刻到達,一路上也都沉寂一片。
大地震發生時間是在晚上九點多,對于城市裡的人來說才剛剛開始夜生活,但對于這樣的鄉村小縣城,八點多街道上就沒什麼人了。
由消防官兵打頭陣,醫護緊跟其後,其與人員殿後,每個人配備一個對講機和照明燈,以小組為單位配備一個生命檢測儀,往震中區出發進行地毯式搜救。
黑夜籠罩下,這個小縣城如同往常一樣沉睡一般,偶爾還能聽見狗吠雞叫,如果忽視掉傾倒一大片的斷壁殘垣的話。
對講機内呼叫支援的聲音陸陸續續響起來,有官兵在廢墟之中發現有生命迹象,離得近的都去搭把手,醫護早已準備好擔架随時待命,此刻所有的人心都揪在了一起,好像這樣就能把力量全部集中好戰勝時間。
生命會随着時間一分一秒消失,官兵向掩蓋的廢墟内呼叫問是否有人,當裡面微弱的聲音答道:“有···有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露出驚喜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