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停電有段時間,生物觀察室的投影将走廊變成了夜幕低垂的模樣,繁碩的星星一閃一閃,但離開那道門禁後,除了牆根上的随人腳步變換的感應燈,走廊前方則是一片空洞的暗黑,像是永遠也走不完,也像是永遠都在這裡繞圈,一個晃神,宋璞竟覺得這種空洞感很熟悉,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從來沒有記起來過。
那時候的天地就是這般模樣,沒有日月星辰,沒有山川湖泊,沒有風雨雷電,也沒有其他生物,但他能感覺到在這天地間,仍有一股能量在蓄力,在等待時機。
他在這片空洞的黑中走了很久,他想試着去丈量這片空間的大小,那個時候他很高,要比現在的人類高出很多,所以他走的很快,步子邁的也很大,但就算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也依然沒有走出個所以然來。
他從一開始醒來的興奮,到中間的迷茫,再到最後的恐懼,他終于有些身心疲憊,那雙眼看多了空洞的黑也變得空洞,他不打算再走下去,便席地而坐,可當他坐下來,手卻碰不到地面也觸不到任何物體,又或者說,地面也是一片空洞。
他直接躺下來,不出所料身體也懸浮在半空中,周圍出奇的安靜,漸漸地,他睡着了。
又似乎過了很久,他被一束光叫醒,那束光亮得刺眼,照的到處明晃晃的一片,他不清楚這是什麼。
原來他以為那個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暗黑的空洞才是常态,但突然有了這道光之後,那些熟知的空洞感竟全都消失不見,眼睛被刺眼的光填滿,身體也自然而然的承受着這道光的洗禮,就好像,他知道那道光會來。
可他依然有些看不清周圍的物景,是那道光太過強烈照的周圍明晃晃的一片,就像是從無數個圍在他周圍的鏡子中反射而來。
這樣感到讓他有點不舒服,有些眩暈,甚至有點想嘔吐。
太陽穴又開始突突突地跳,頭也跟着痛,宋璞在智能椅上勾着身子,和骞立馬察覺道不對勁蹲下身去查看,昏暗的燈光看不見宋璞的臉色,和骞輕聲詢問:“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沒事,頭有點痛”宋璞還是勾着身子異常痛苦。
和骞二話沒說,将智能椅推到走廊邊,伸手将他直接抱起來,宋璞摟着他的脖子,還一手揉着太陽穴,道“沒事的,我可以坐着回去。”
和骞在微亮的光中看了他一眼,直言道:“不行。”刷開一道門禁之後又說“你這樣,說不定是我剛剛太過魯莽造成的,我得負責。”
宋璞失笑,然後用摟住他脖子的手摸了一下他後腦勺的優點紮手的頭發,仿佛隻有這實實在在的,有點撓手心的真實觸感,才能讓他忘記剛才那個不太好的回憶,他悠悠道:“我剛剛好像想起來一些很遠很遠的事。”
一般話說到這種地步,聽的人肯定會問他想起來什麼,好奇或者關心。
但和骞卻沒問,今天實在是太晚了,他不想再因為這些事情讓宋璞睡不好,如果他問了,那個話題肯定又會沒完沒了。
他加快步伐往觀察室走,一步步的及其穩重,道“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先回去好好休息。”
宋璞嗯了一聲偏過頭,今天的一天發生了太多事情,他也有些累了,他靠在和骞肩上,合上了早已疲憊的雙眼。
這一晚,他一夜無夢。
但他第二天醒來後,就發現有人沒有按常理出牌。
和骞坐在床旁的椅子上,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眼底發青,冒出的些許胡茬在下巴密密麻麻,是剛長出來的。
不過宋璞很快明白,和骞為何會這般模樣,他一夜未睡,甚至,就這樣坐在這裡看了他整晚。
宋璞:“怎麼不回去睡覺?”
和骞:“我有事要問你。”
宋璞想了一下,應該是昨晚他想起來的那個很久遠的事情,他本來當時就想跟和骞說的,和骞為了不想影響他睡覺,沒有與他相談。
“所以你一直在這裡等我醒來?”宋璞語氣嚴肅和惱怒,他搓了一下自己的臉,盡管他再三确認,對面那人的那種陌生感還是回來了,好像凡是碰到關于他記憶的事情,對方就像是一個鐵面無私沒有感情的機器。
連機器人都比他有情緒,有感情,有溫度。
這個問題在彼此沉默中得到回答。
和骞也沒有多加解釋,也沒什麼好解釋的,他隻想好好地看看對方。
他徑直地走向床邊,垂着眼将宋璞全身上下掃了一遍。
現在是白天,房間裡的光很明亮,能夠非常清楚地看到宋璞的臉一片蒼白。
他伸手前去将宋璞額前的頭發撥開,那雙清淩淩的眼顯露出來,才感覺到對方有一絲絲生氣,他喜歡看這樣的眼睛。
宋璞看着和骞越湊越近,心想昨晚被弄破了的嘴皮還在隐隐作痛,身體也泛着酸,況且,他還沒洗漱呢,就這樣直接親有點不禮貌吧?他趕緊将被子篡在手裡往上拉,在對方即将要碰到他的嘴唇的時候,将半張臉都藏進被子裡,甕聲甕氣地說:“那個,我還沒洗漱··”
和骞依舊一言不發地盯着他,聽到這話嘴角莫名扯出一個笑來,他的眉眼稍彎,像夜空晴朗時下的半月,宋璞差點就松了手,誰知和骞直接将被子一掀,道“那你還賴着不起床,小心太陽曬屁股。”
洗漱間就在觀察室内,宋璞洗漱完後就被帶去了體檢室。
距離他醒來剛過去一天,但記憶恢複的速度已經遠超之前的預測,所以他面色蒼白體感乏力,都是因為記憶超載而引起的,但記憶恢複這種事,不是吃藥打針,可以人為控制劑量,所以一旦超出人體所不能承載的,輕則出現副作用直接失憶,重則還會對身體有生理性傷害,比如心髒負荷過重心髒驟停,血壓升高腦血管破裂。
體檢基本都是機器自動化操作,人隻需要躺上去,十幾分鐘就好。
當宋璞的體檢報告呈現在研究區的大屏幕上時,連天煶教授也頗為驚喜,他的體檢報告顯示身體一切正常,大腦組織中,負責儲存記憶的海馬體區域,也比上一次體檢大了一些。
海馬體是負責人體儲存記憶的重要場所,在長大到一定程度後,就不會再增大。在曾經那個科技盛行的時代,有很多人選擇用科技的方式來增大海馬體進行擴展人類儲存記憶的空間。
而還有一種說法是人類受生老病死的限制,在進入50歲以後海馬體會逐漸縮小,從而會使人患上老年癡呆等疾病,而影響壽命。故此當時的人們對海馬體的研究更多是針對于如何避免疾病和延長人類壽命。
這一消息讓很多研究人員的心也跟着明亮起來,人的大腦結構複雜,在現有的科學技術仍有很多區域沒有被人類破解,海馬體增大這一出現,天煶教授猜測,會跟宋璞的記憶恢複相關。
“是時候了。”天煶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悅,朝靜候在一旁的和骞道:“這麼長時間,終于有了一點進步。”
和骞知道那句是時候了是什麼意思,為了引出宋璞腦海中更深處的記憶,這是不得不做的,但他莫名的卻高興不起來。
他善意提醒道:“教授,這個時候給他做記憶導入,是不是有點操之過急,我怕又出現上次一樣的結果。”
上一次因為強行給宋璞導入記憶從而引發了機體排斥,反而讓原本的記憶封鎖。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是我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天煶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那雙布滿皺紋的雙眼裡全是血絲:“我們汲取了上一次的教訓,所以這次我們先嘗試一小段記憶導入。”
做研究就是這樣的,需要在一次次的不斷嘗試中去獲取答案,可到現在為止,人類能夠把控得微乎其微。
和骞沒有反駁,他緊緊盯着大屏幕裡的人,那個小小的有些消瘦的白色身影,他看到裡面的工作人員為宋璞取下束縛帶後,宋璞輕聲對工作人員說謝謝。
溫馴且有禮貌,那是他教的。
他還教了宋璞很多,比如怎麼吃飯,怎麼使用筷子,怎麼洗漱刷牙。一開始他覺得宋璞隻是他的觀察對象,而他作為科育員,這些隻是工作中的一部分,可是後來在那些枯燥無味的日子中,他們彼此生出了别樣的情感。
但當他知道宋璞的“出生”不是一個偶然而是蓄謀已久的時候,他知道這一切要結束了。
當時天煶教授勸他别把感情放在他身上太多,在蟻村從來不限制人類交友戀愛成家,這裡有人工的方式代替孕育工作,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可以自由選擇自己想要結伴的對象,當時和骞以為天煶說這些話是因為觸及到了研究禁忌。
但天煶教授卻講起了一個很久遠很久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