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醫學博大精深，我這隻是皮毛而已，況且隻是一般的解熱鎮痛，不難的。”雲嗣不鹹不淡地說，直到和骞問出下一句才知道，自己已經百口莫辯。

“這樣麼？”

“···”

雲嗣當時在溶水村被那蠱蟲咬了手臂，當晚就高熱人事不省，還是和骞挺立相助徹夜守候，那時候跟和骞還算不得上很熟悉的人，也不知道當時是怎麼了，反正第二天兩個人都很難以置信當晚發生的事情。

雲嗣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和骞在意的是，當時那種情況，是因為病得太深無法思考，還是本身就對和骞生了情愫。

發熱的人一般都會頭暈目眩，有時候還會産生幻覺，像噩夢連連，人事不省等都是常态。

雲嗣見他冷了好一會兒，不說話，就慌忙解釋道：“我沒有騙你，我當時确實很難受。多謝你當時出手相救。”

“沒有騙我什麼？”和骞擡頭問。

手上的血污被擦得很幹淨，雲嗣看了一眼，就将和骞的手緊緊抓着：“喜歡你這件事，沒有騙你。當時雖然我腦子混沌，是有一點幻覺，但我知道那是你，所以才···那麼做的。”

和骞直直地看着他，不語。

“那你···當時對我是什麼感覺？”雲嗣投去詢問的眼神，眼中透出無盡的期待。

和骞并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你除了這些，可還記得其他什麼？”

雖然是反問，但語氣可見的小心翼翼，剛才雲嗣所擔心的生氣發怒等，并沒有發生。

可即使如此，這樣的問題雲嗣也有點懵了，除此之外其他的？是什麼···

“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麼？”雲嗣試探問。

和骞眼裡明顯亮了一下，然後問道：“嗯，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哪裡？”

猜準了問題，答案就很好填了，第一次見面，他這輩子估計都不會忘，正是他下山的那段時間。

但那隻算得上是偶遇，并沒有特别之處，如果當晚雲嗣遇到的是别人，被追殺命懸一線他也會去救的。

雲嗣道：“我記得，在雲真寺山腳，那晚我去找了楊瑞玥，然後回寺裡的路上，遇見你被人追殺。”

“還有嗎？”和骞繼續問。

還有嗎？不是第一次見面嗎？除了這個，還有其他什麼？

人的一生要與許多人見面，有的人遇見後，可能就從此消失在茫茫人海。而有的人，會再次相見，對再次相見的人來說，第一面應該很難忘記。

可為什麼和骞要問，還有嗎？難道和骞與他見過不止第一面？

他突然記起，自己很久沒有進入過虛妄止境之鏡，或許那裡的境界，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那和骞問的是這個麼？可是他前幾次進入虛妄止境，不知道為什麼五感盡失，而自己的恢複速度未到眼觀，所以并沒有看清那個可以準确喊出自己名字的人是誰，盡管已經猜出個七八分來，但他此刻還不敢貿然去問和骞。

"嗯…沒有了…"雲嗣如實答道。

被雲嗣握緊的手指在雲嗣手心裡抽了一下，那是一種無意識的，但雲嗣還是感覺到，是一種莫名的期待落空的感覺。

雲嗣問：“你怎麼了？”

和骞隻看着他，沒什麼表情，也可能是不知道此時應該做什麼表情。

和骞說：“沒事，休息吧。天快亮了”

然後他往裡靠了靠，拍拍腿，“來，枕着我的腿，我抱着你。舒服一點。”

雲嗣嗯了一聲，就躺上去。

和骞依言将他攬在懷中，他閉着眼，嘗試入睡。

幾人已經超過整整十二個時辰沒有合眼，從昨天傍晚到今日下山前，大家的神經一直緊繃着，生怕一個疏忽，人就在自己手裡沒了 ，因為大家都清楚，隻要林千斛還有一口氣在，他們就還不能真的放松。

他們當中，賀思月是個婦人，楚尾吳頭有勇無謀，驚秋青陽得看路，注意官道動向，和骞要統觀全局分布任務還要出力。

而雲嗣，則是要一心一意觀察到林千斛的狀态，這一路人隻有他稍微懂一點醫術，盡管自己也隻是個山野郎中。

在行動上，他不用執行任何人的命令，因為沒有人可以給出他準确的指令，所有的一切行為都是他自己一個人決定，一個人執行，所以，行動的結果自然也是他一個人來承受。

本來想到到了客棧，可以好好休整一晚，結果卻出現了這個意外，要連夜趕往萬寶縣。

就算是一個再強大的人，此時都已經身心俱疲。

雲嗣躺在和骞腿上，和骞後背緊緊靠着車壁固定住身形，兩人呼吸都很淡，雙眼緊閉，但兩人都沒睡着，害怕影響到對方，做出這種假寐的動作。

雲嗣還在想剛才那段對話，那個“還有呢”到底指的是什麼，他直覺這裡面包含的肯定不隻是什麼第一次見面發生的事情那麼簡單。

他再次整合了跟和骞相遇到現在的整個過程，有幾次的對話他确實是雲裡霧裡，比如，他中蠱的事情以誤會結束，和骞得知真相後冷落他，不理他，回到今夕何夕别莊後，和骞去無涯山的當晚，在他窗台說“無論事情如何發展，我都不後悔。哪怕重蹈覆轍千千萬萬次，我也會依然選擇有你的那條路。”

又比如，那晚元宵節，在河邊，和骞那一句“因為那一次，你對我回頭了。”

再比如剛才那句，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起初沒有深究，包括剛才沒有追問下去，一是覺得可能隻是自己多想，二是和骞不願意說的事情他怎麼問都問不出來的。

就像和骞回安陽皇宮時跟二師父設局騙他，甯願選擇那樣拙劣的一眼就能識破的謊言也要去做的事情一定很重要，也一定有他的難言之隐。

每個人都有秘密，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是否将自己的秘密無條件地剖開來擺在最親密的人面前審視。包括他自己。

他唯一的秘密就是和二皇子那段難以啟齒的過往。

在這一點上，他跟和骞有着非一般的默契，都選擇向最親密的人不公開。

但他又突然覺得，如果大家一直藏着掖着，是否有違背當初那句互相坦誠那句誓言？

他決定等把林千斛順利送到萬寶縣，再進入一次虛妄止境，看看那裡面是否出現了變化。

然後他睡着了，還做了個女娲神仙造人的夢境。

夢境中是在一個湖邊，一個女人形象的神仙，身姿婀娜，用柳條兒在平靜的湖面上打出一陣陣漣漪，在漣漪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本來興高采烈的神仙突然變得沉悶起來，她太孤獨了，于是，她找來泥土，在湖邊捏起了泥娃娃。

一個，兩個，三個…

那些泥娃娃被賦予神力，在下地的時候突然活潑起來，對着那位神仙載歌載舞。雲嗣眼睛突然一亮，其中一個泥人的模樣，跟和骞一模一樣，也在和其他泥人歡歌笑語。

那位神仙又恢複了興高采烈的模樣…

但是，沒過多久，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水沖刷掉了泥人身上的泥土，他們一個個消失，那位神仙加快了手中的動作，然而不巧的事 ，那片湖水因為下雨變得泛濫，暴漲的洪水淹沒了一切，沖垮了一切。

那些泥人…消失了，和骞也被洪水卷走，消失了…

那個神仙很傷心，她跪坐在湖邊，潸然淚下，傷心欲絕，最後絕望而去。

雲嗣看到和骞消失，他很想伸手去抓住他，結果他一伸手，發現自己竟然是透明的。

他恐慌地叫起來，這一聲 ，他把自己跟和骞都同時驚醒了 ，他睜開眼，兩顆滾燙的淚水沿着眼角順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