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她剛剛及笄,家中本已為她相看了幾家公子,隻是還未确定選誰為婿,就接到了一紙賜婚,讓她成了太子妃。禮部和家中僅籌備了三個月,便倉促地讓她嫁入東宮,嫁給了這個人。
那時的他面容尚且稚嫩,才将将有了少年的模樣,論年齡他還比她小一歲呢,可身在皇家,十四歲的少年已是大人了,特别是在他成親後。
他能在朝堂上參與政事,能施行儲君的權力,也能在宮中将她護得嚴嚴實實,成親後的第一年,他們過得尤為艱難,他在外将儲君所代表的權力地位一一落到實處,協助先帝處理朝政的同時,還要應對兄長們的攻讦謀算,而她則要守好東宮門戶,将一切鬼魅伎倆扼殺于外,好讓他回到東宮有個安心休息的地方。
延和四十五年,先帝駕崩,他順理成章即位登基,而她也成了皇後,可惜,仍是沒能讓他們松口氣,四王夜宴之危,他們險些就敗了。
皇後眨了眨眼,神色從回想起那場宮宴的驚怕漸漸緩和,她又是輕輕一歎,眸光柔軟地望着床上睡着的人。
幸好,他們都好好地。
皇後對元熙帝的感情是複雜的,大婚掀起蓋頭第一眼近距離相見,她對他的印象并不算很好,隻覺得這太子看着很小,長得也不是很俊朗,比之夫君,更像是家中的堂弟。
所以,她那時根本沒覺得這是此生要共度餘生的夫君,而是将他當做弟弟,照顧他的飲食起居,關心他的衣飾穿戴,一年多都沒能扭轉過來這個心态。
等她随着他身量長高、輪廓硬朗能扭轉心态了,他又登基為帝了,即便是皇後,她這個妻子,與他也是尊卑有别的,也不知怎麼弄得,一日日、一月月過去,他們之間就處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要說皇後對元熙帝有男女之情嗎?那自然是有的,這是她名正言順的夫君,他們是原配的少年夫妻,而他又不是那等歪瓜裂棗的男人,反而十分優秀,她怎能不被他吸引,進而喜歡他呢?
隻是,他們又不是普通的夫妻,皇後既想改變夫妻關系,又猶豫着不敢改變,而且,她自幼以來所見過的夫妻,都沒有他們這樣的,她茫然失措,根本不知該如何做才對。
其實讓皇後猶豫不決的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不知道元熙帝的想法。
他喜歡她嗎?對她有男女之情嗎?在意她嗎?
皇後自成親以來觀察了十一年,覺得她這位夫君,心裡恐怕隻裝着親姐姐安陽長公主一人,至多再加上勇毅侯、勇毅侯世子及長甯郡主,對旁人他都不怎麼在意,連為他誕育了兒女的方昭容、黃婕妤,大半時候都當她們不存在的,包括他親生的大皇子和大公主。
皇後自知,如果他是這般冷情之人,那她這個從未親近過的妻子,在他心裡大抵也是不怎麼重要的。
想到這裡,她心裡忍不住洩氣,隻輕輕抽回手,将被子掖好,起身緩緩離開。罷了,已然過了十一年,又何妨過一輩子呢?這般不遠不近的,有時候也未嘗不好。
随着皇後的腳步聲幾不可聞,床上的元熙帝慢慢睜開了眼,他一動不動地望着帳頂,悠悠歎了一聲。
她終究還是沒有留下,一如他們成親之初,每每看着他服藥安睡後,守着他兩盞茶的工夫,便悄悄起身離開了。
少年時他身子不大強健,還能借着喝藥留她守他兩盞茶,自成年後身子好轉不必喝藥了,便再也不見她在他寝宮多留了,隻在有事回禀時,才會無比莊重地求見。
夫妻關系處成這樣,元熙帝自己也不知道問題在哪裡、根源是什麼,自然就無從解決。他不止一次回憶過成親後的種種,發現從一開始他們就是這樣的,并不是他哪裡做得不當所緻。
自少年時看着皇姐嫁入宋家,元熙帝每每看到姐姐夫妻恩愛,都忍不住心生羨慕,他盼望着自己也能那般和妻子琴瑟相合,擁有可愛的兒女,可惜……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便是他身為帝王亦免不了。
有時候看着皇後,他都很無力很挫敗,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當然,元熙帝承認,他的這位妻子,做皇後做得非常好,凡是份内的事,她都處置得圓滿妥帖,任誰也挑不出毛病。
最難得的是,皇後不重名不重利,也不重權力,除了與他之間的夫妻關系,無論是品性能力還是待人接物,在曆代皇後中都屬翹楚,有這樣一位賢内助,元熙帝從内心深處是十分滿意慶幸的。
他的父皇不靠譜了半生,為他擇妻時卻難得靠譜了一回。
“宛然啊宛然,朕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元熙帝無奈地自語一句,翻了個身拉好被子,合眼睡了。
俞宛然,正是皇後的名字,是其父俞徽在她出生後,斟酌兩日才取得名字,蘊藏着他對女兒的期許和疼愛,可時至今日,俞徽一想起這個女兒,總是免不了蹙眉歎息,說不清是心疼多些,還是擔憂多些。
可能唯一讓俞徽放心些的,是女兒的皇後之位穩固,縱然未有子嗣,陛下也待她一如往昔,于皇家夫妻而言,帝王的敬重,可能才是皇後最重要的倚仗。
細數史上不得善終的皇後,被廢的不在少數,自殺的、抑郁而亡的,還有被逼死的,凡是被帝王厭惡的,都沒有好下場。
俞徽一讀到這些史書,就忍不住心中戚戚,覺得自家女兒如今這樣也未嘗不好,能平平安安地活到老,他便知足了,旁的不必貪求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