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蘅在心裡組織了很久,排列的話語修飾了多次,才鄭重地開口。隻一開口,那個世界的影像便肆無忌憚,他以為自己忘卻的,深埋于記憶廢墟中的那些喜怒哀愁全都跑了出來。
叫嚷着告訴楚蘅,他還是想念。
“那兒和這裡很不一樣,各個方面的。有上天入海的交通工具,你可能聽不懂,大約像這裡的飛行符和遁地符那樣。還有便捷的互聯網,像是這裡的心念交流。
那裡的建築沒有這裡那麼古色古香,也不會出現通體爍金的宮殿,隻不過很高很高。有時候我站在上面,覺得如果飛下去,應該可以短暫地成為一隻小鳥,自由無憂。但想想又覺得算了,畢竟小鳥也要擔驚受怕。”
楚蘅說完一段,看了眼晏空青,又繼續說了下去。
“在那裡我沒有這麼高的地位,是個演員,演繹話本子裡的故事,走了二十七年,總算拿了個大滿貫,人生總算無憾。有很多人看見我,自然就會有很多人罵我。有人說我後台過硬,靠着父母拿到正劇本子數不勝數。有人說我自視清高,從來不拍親密戲,最多隻是借位,敷衍了事。前面對我的指控我不認,我走到現在,全靠自己。後面那個則純粹因為我有些性格缺陷吧,我承認。”
“出門會被人拿着相機怼臉,做任何事情都會被人安上莫須有的绯聞或者重磅新聞,這些會讓我難過,但依舊有很多人追随我,喜愛我。”
楚蘅又看了眼晏空青,像是在确認什麼。
晏空青安靜地聽着,見狀伸手摸了摸楚蘅的頭,“有很多人喜愛你,在哪都是。”
楚蘅紅了臉,咳嗽一聲,“印象最深的,還是一次電影發布會,你可以理解為我們在茶館看見聽見的那些。”
“那部影片對我來說很重要,關乎我能不能拿到獎項。我飾演的是一名極其平凡的普通人,卻意外地被卷入一場陰謀,被追.殺,被設計,随時都要提心吊膽,和現在大差不差。”
楚蘅想到電影情節,還是感動,眼眶微紅,“最後普通人以身為餌,正義壓倒邪惡,現在想來還是熱血沸騰。電影最後沒能得到一個好的票房,褒貶不一。可能電影脫離現實,一個最最邊緣的人,怎麼就能牽涉到最最機密的案件當中。”
“也許我骨子裡就是這樣的人,事事都想做到盡善盡美。有着自己的一套标準,當社會理解不了我,我就會去演戲,影片會毫無保留地接納我,我也會毫無保留投入其中,那兒是我的烏托邦。”
後來便沒什麼好說,楚蘅說得有些口幹,舔了舔下唇,這才反應過來,“你是不是在轉移話題?”
晏空青的手還停留在楚蘅腦袋之上,現在又順着滑到下巴處,“沒有,隻是想知道。”
這些描述似乎雲裡霧裡,但晏空青好像能透過這些看見那個異世界的楚蘅,努力的,不怕輸的,這些又和拿起話本的那個楚蘅身影相合。
楚蘅勉強相信,“好吧,禮尚往來,你是不是也得說些什麼?”
全盤托出的感覺有些奇妙,楚蘅絕不做吃虧的買賣。
“我嗎?”晏空青沉思片刻,撿起那些零碎的記憶,“印象裡,我好像很不争氣。”
“怎麼會?”楚蘅有些驚詫,這樣耀眼的晏空青竟然也會說出這般毫無根據的話,這讓他剛才的情緒瞬間消散殆盡。
“當然會,化形很慢,最後還是借着梵天的蓮心帶着的法力一舉化形。”晏空青嘴角帶着微笑,“和你相比,是不是很不争氣。”
楚蘅并不能認同,眉心蹙起,“但你還是上神,神族的定心柱。”
“盡管如此,我還是會怕。”
晏空青的聲音很溫柔,他慢慢說着,“現存的記憶中,神族的那些光陰,濃縮起來,隻剩下一個詞——修煉。父神除了引我入墟空鬥法外,不曾和我聊過其他,沒日沒夜的修煉,也難怪你覺得無趣。在魔族待了這麼久,我忽然也覺得曾經的那些沒什麼趣味,也不值得想起。”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這顆蓮心也從不會跳動,我有時候都會恍惚,我到底是不是活着的。”
楚蘅聽着愣神,心裡升起一股密密麻麻的酸脹感,情不自禁将指尖抵在晏空青的心口,等反應過來時卻被晏空青牢牢按住。
手掌和手掌緊緊相依,掌心和胸膛完全貼合。
晏空青深深地看着楚蘅,“我本以為我應當是不在乎生死的,但我發現我想錯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就一直是不想死的。”
掌心隐約傳來跳動,動靜很大,他的手指都傳來酥麻之感,楚蘅有些懷疑,自己手下的那顆心究竟會不會跳動,怎麼會連帶着将自己的那顆活人心髒引得動亂不歇。
楚蘅盯着晏空青的手背,看了許久,然後他才擡眼看着晏空青。
晏空青的眼裡帶着很多情緒,原先淺淡的眸子在油燈映照之下現出一片暖意,還沒待楚蘅看清裡面究竟裝着什麼,油燈盡枯,一片黑暗。
“你明白了嗎?”晏空青在黑暗之中發問。
楚蘅耳邊一陣嗡鳴,說出口的話也有些發顫,和耳邊的噪音處于同一個音調,“明白了。”
這一點響聲,在寂靜如無波之潭的深夜裡顯得尤為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