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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精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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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少爺的卧房西洋風情濃郁。

一水明淨的白漆木件托在绯紅色的長絨地毯上,窗簾卷起,午後的日光微斜,悠悠灑灑,穿透插了幾朵嬌花的水晶花瓶,落在牆角堆積着外文書和留聲機的小矮幾上。

矮幾旁緊挨着高大的陳列櫃。

裡面各式槍支都有,還有一些造型較為獨特的匕首和古劍,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一股股兇煞之氣,與這間充滿了陽光和資本主義慵懶情調的卧房完全不搭調。

正如容斐這個人一樣,如此矛盾。

顧驚寒被勒令脫了鞋,才得以踩上容少爺屋裡柔軟的小地毯。

“想聽點什麼?”

容斐直接鞋襪都脫了,赤着腳在屋内走,他擺弄着留聲機,抽出幾張碟片來端詳了片刻,回頭問顧驚寒。

顧驚寒對音樂一竅不通,隻能分出鬼哭狼嚎與人類發聲的區别,便道:“都可。”

容斐想了想,挑了一張。

女子低婉清越的嗓音混合着模糊的雜噪聲,在卧房内緩緩響起。如水流溢,幽幽浮浮,安撫人心。

容斐方才的一腔煩躁,似乎也被這樂曲驅散不少。

他索性屈腿坐在了矮幾旁,松開幾顆扣子,一貫闆正的身姿沒骨頭般懶散下來,半倚着矮幾,一下一下在桌面上敲着節拍,嘴裡跟着輕哼,眼睛卻一錯不錯,注視着站在陳列櫃前的顧驚寒,黑黑沉沉,不知在想什麼。

借着這曲調的掩映,容斐低聲問:“你們天師,會算命嗎?”

顧驚寒轉眼看他,反問道:“容少想讓我算算你的子孫緣?”

容斐身體一僵,眉目頓時燒起一股火來,灼灼地看着顧驚寒,笑了聲:“那顧大少算不算?”

“算不了,”顧驚寒道,“你我命理糾纏。醫者難自醫,算人難算己。”

容斐端詳了會兒顧驚寒一張波瀾不驚的臉,越看越覺得好看,心裡那股火不知怎的,就慢慢熄了。

他伸腿,踩了踩顧驚寒穿着襪子的腳背。

硬得硌腳,都是骨頭。

踩完了,容斐才發現自己這舉動着實幼稚,便眉心一蹙,調大了留聲機聲音,靠着矮幾閉上了眼假寐。

顧驚寒恍若未覺,專心緻志觀賞着幾柄兇煞古劍,暗中敲了敲臨字骨灰盒,讓它把這些劍上殘留的陰氣吸收。

容斐身上煞氣重陽氣盛,所以短時間内不懼這些,但日子久了,終歸不好。

就如這次伍老闆,若非容斐身上本就纏着一絲陰氣,哪怕是伍老闆修成人形的修為,也不足以在容斐身上留下标記。

臨字骨灰盒給顧驚寒傳音,哼哼道:“想讨好你媳婦就得要光明正大地獻殷勤,要是都你這樣獻了殷勤也不說,媳婦遲早被人搶跑喽!就知道奴役老夫這把老胳膊老腿兒……”

“我記得這個骨灰盒隻有你的頭。”顧驚寒漠然道,又敲了敲骨灰盒催促。

“你們這些黑心娃啊,老夫當初怎麼就選的你!”

臨字骨灰盒忿忿念叨着,心不甘情不願地震了震。

顧驚寒陰陽雙瞳打開,便見一縷縷細小如水流的黑氣從陳列櫃内飄出,鑽進了自己的口袋。

等黑氣漸無,整個陳列櫃也瞬間亮堂不少。

收拾完了這裡,顧驚寒轉頭去看容斐,就見容少爺垂着頭靠着矮幾,已經睡着了。

略白的膚色上,眼下青黑的痕迹顯得格外重。

容斐是個覺少而輕的人。

顧驚寒走過去,在容斐背後一摸,收回已經失效的黃符。

警惕性極佳的容少爺根本沒有清醒的迹象,睡得四肢都有點松軟。

顧驚寒胳膊穿過容斐的膝彎,輕而易舉将人抱了起來,放到床上。

脫了外衣,顧驚寒拉過薄被将人裹住,又調整好了枕頭,一時有點鼻尖冒汗。

從沒伺候過人,也不知這第一次合不合格。

“沒想到你小子還是個會疼人的啊,這張符很貴的,一擲千金就為了讓媳婦睡一覺?”

臨字骨灰盒嘿嘿笑,又恨鐵不成幹,“哎,你小子也太老實了吧,人都睡着了,不親一下多不合算啊。小子,聽老夫的,别悶着,上啊。你看你媳婦,别說,睡着了看着還真挺好看,醒着的時候跟個鬥雞似的……”

顧驚寒立在床邊片刻,轉身走了。

“哎,小子,你這就走了?你慫不慫啊你!慫貨!”

顧驚寒充耳不聞,下了樓和容夫人告辭,回了顧公館。

往後兩日,容少爺都在洋行混日子。

他一直懷疑自己之前輕易被顧驚寒壓制住,是自己閑了太久,骨頭疏散了的緣故,所以還不如出來晃晃。

在洋行清心寡欲地參了兩天禅,等到第三日,便到了該去顧公館下聘的日子。

一大早,容少爺便披風戴露地拉着容夫人出門了。

但容少爺興緻勃勃而來,卻撲了個空。

顧驚寒一早出門,還未回來。

少了容少爺的這兩日,顧驚寒便帶着臨字骨灰盒在海城閑逛,尋找解開這骨灰盒裡封印的大鬼執念的線索。

當年顧驚寒下山之際,長青山人将九個骨灰盒交給他,告訴他裡面封印了四個法力高強修為高深的大妖大鬼。

據長青山人說,顧驚寒命格特殊,出生之時萬鬼來襲,幾乎要将弱小的嬰兒生撕活剝。

也就在此時,有四個大妖大鬼出世,保下了顧驚寒一命。

這四個大妖大鬼看中了顧驚寒資質,不求其它,隻求顧驚寒修為有成後,化解它們的執念,送它們再入輪回。

這一契約定下期限為二十四年。

若顧驚寒在二十四歲之前不能化解這些執念,便會被妖鬼的陰氣反噬,不死也要衰亡。

彼時看到天降異象,剛剛趕到的長青山人已無力再改變什麼,隻得将四個已耗光力氣,陷入沉睡的大妖大鬼封入了九個符咒骨灰盒内,以顧驚寒的心頭血和道家真言暫時鎮壓,隻待第一個骨灰盒蘇醒,再讓顧驚寒去尋找解開執念的線索。

而這一等,就等了二十二年。

顧驚寒在回國的輪渡上,才察覺到臨字骨灰盒醒來。

臨字已沒有任何記憶,不知自己身份年代家鄉,唯獨記得自己的執念,是找回自己缺失的三塊骨頭,不然他将永世不得超脫。

他也不記得是為何選擇的顧驚寒,隻記得冥冥之中有個感覺告訴他,跟着顧驚寒,便會有緣尋回自己的骨頭。

這緣最是虛無缥缈,顧驚寒猜測或許在海城,便四下走訪,到街頭巷尾聽些舊事,以作判斷。

不過兩日下來,臨字的線索沒找到,卻是聽說了不少關于那水鬼和狐狸的事。

原來那位玄虛道長此次下山,是有兩個目的。

其一是為一大戶人家做法事,其二,便是為了山下水鬼害人之事。

據聞那水鬼在山腳村莊溺亡了兩個幼兒,這家人痛失愛子,求上了奉陽觀。玄虛便因此下山,捉拿水鬼。

隻是水鬼狡詐,遇水就奈何不得,極其難抓,玄虛本就是個半吊子,一直毫無所獲,從城外追到城内,也沒摸到水鬼的屁股。

再加上海城比起山下人氣重,水鬼雖藏身在此,但并不敢出來害人,隻是躲藏着,更是讓玄虛無迹可尋。

在早飯攤聽過巡捕房對于狐狸屍身的處置後,顧驚寒去德福居提了一份小籠包,踏着曦光回到顧公館。

門還沒進,便被兩排容家的手下攔住了,一人出來,一擺手:“是少夫人。”

顧驚寒對這個稱呼無甚想法,進了公館,便見下人們一件一件往裡擡綁着紅綢的大箱子。

他記得容斐今日上門下聘,但未成想來得這樣早,定然是沒吃早飯。

容斐在一旁瞧着,身姿挺拔,時不時指揮一聲。

許是剛回來,他還穿着騎裝,馬靴踢踏着踩在石階上,發梢似乎還沾着露水,有些淩亂随意,聽見聲音回頭看向走進院子的顧驚寒:“出去了?”

“嗯。”

顧驚寒聽出了點不悅之意,便從紙包内捏出一個小籠包,往容少爺嘴裡一塞。

容斐下意識張嘴叼住。

德福居的小籠包做得是真小巧玲珑,尋常人一口一個不是問題。

容少爺含在嘴裡嚼了嚼,視線向四面一掃,發現無人注意,便鼓了鼓腮幫子,慢慢咽了。一擡眼對上顧驚寒漆黑的眼,他忍不住喉頭一動,道:“你……手髒不髒,就拿包子。”

顧驚寒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擡到容斐唇畔,聲音沉而低:“容少嘗嘗?”

耳膜一震。

鬼使神差地,容斐雙唇微張,輕輕含了那指尖一下。

幾乎是瞬間,他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那股被人捏住心髒咽喉的窒息感再次湧上來,哪怕是面對黑洞洞的槍口,容斐也沒有這麼遲疑驚怕過。

顧驚寒率先錯開了視線,收回手,“去裡面吃吧。”

容斐若無其事地轉了個身,一把搶過顧驚寒手裡的紙包,笑着眨了眨眼:“吃完了跟我去城外打獵,今天全用來陪你了,哈尼。”

說完,大步進了門。

顧驚寒注視着容斐的背影,垂在身側的手指輕輕碾動了幾下,緩慢摩挲,頗有點纏綿之意。

等有些過快的心跳聲漸漸恢複正常,顧驚寒放緩腳步,跟了進去。

薛萍正和容夫人坐在一處說話,倒不見多少忐忑拘謹。

前日顧元鋒來了電報,痛罵了顧驚寒一頓罔顧人倫不知廉恥,表示會盡快趕回去解決,但千萬不要得罪容家。

顧驚寒一眼掃過,随手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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