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的小孩兒還沒開始長個子,小小的一個人兒被爹牽着走在府城裡,看什麼都新鮮。
多年過去,身邊的父親變成了丈夫,謝九九還是看什麼都新鮮,卻不能再拉着身旁人的衣袖,叽叽喳喳的問,這是什麼那又是什麼。
馬車一直走到關氏住的小院門口才停下,小宅子就四正四方的一進,關氏帶着兒子和一個伺候的丫頭住了好些年。
裴元被過繼出去之後,關氏把同住在一條巷子裡的一個老寡婦給找了來。
那寡婦隻有一個女兒也嫁人了,不是不管她,但婆家不在府城,一年到頭回來的次數就有限。
關氏一個外宅,帶着小丫鬟過日子不成,幹脆把唐寡婦給請過來一起住。跟着關氏一起吃每月還給二錢銀子,就是借借她的身份擋住别有用心的人,能過個安生日子。
唐寡婦說是老,其實也才五十來歲。從年輕時開始守寡,獨自拉扯一個女兒長大。
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唐寡婦年輕的時候據說長得也好,為什麼她能守得住寡,一來是她自己沒心再嫁,二來是這個人的性子頗有些油鹽不進。
年輕的時候叫潑辣,年紀大了便成了一副兇巴巴的樣子。眼睛看人總帶着幾分挑剔,因為老皺着眉頭看人,年紀大了眉心正中間都多了一道深深的豎紋,看上去就更兇了。
有這麼個守寡幾十年為人正派的寡婦守着門,即便兒子不在身邊裴老三很少過來,關氏門上也沒人敢來造次。
馬車剛在門口停下,坐在門旁拿着個簸籮做針線活的唐寡婦立馬就擡起頭來,兇巴巴的樣子把趕車的何奎都吓了一跳。
何奎這次是專門把手頭的活兒放下跟着過來,用他的話說就是承平和高義他都看不上,都是毛還沒長齊的小子,當不得用。
還是裴元趕緊從馬車裡先下來,唐寡婦看見是他臉色才緩和下來。
随即想起裴元自己把自己招出去做了上門女婿,臉呱嗒一下又垮得更難看,“你這孩子,怎麼敢這麼自作主張,你娘知道這事都哭了好幾輪了。”
謝九九跟在裴元後面,正準備從馬車上下來,聽見這話頓時不知道還該不該下馬車。還是裴元轉身半扶半抱着把人從馬車上抱下來,才解了她的尴尬。
“唐大娘,我都多大歲數了,家裡祖父去世我便是頂梁柱,自己的事自己不做主,那怎麼能行。”
唐寡婦有唐寡婦的好,是個嘴硬心軟的人,關氏跟她一個屋檐下生活裴元放心。
但她也肯定不能接受自己入贅的事,說不通的事就不要說,裴元向來不會在這種事上浪費時間。一聲祖父,提醒這大娘自己是已經過繼出去的兒子,也就夠了。
小院子不大,進門就是三間正房帶兩邊的廂房,中間圍出來一個小小的院子,裴元在門口說的話,裡面的人沒全聽清也聽了個大概,一屋子人除了關氏都挺尴尬的。
韋管事是昨天回來的,帶回來裴元入贅的消息,讓一大早就來了關氏這邊的裴老三變了臉色。
大戶人家的管事都機靈,一大早從謝家出來沒直接回來,而是找人打聽了一下裴元入贅到底因為什麼,别是被謝家給騙了。
真要是被騙被逼的,如今裴元身後有關家,一個縣城裡的小小的謝家怕是想留也留不住人。
誰知人家還真就是自願的,事情的原委縣城很多人都知道做不得假。這是說到底就是裴老三想要總旗的武職還不肯大方,把兒子往裴雨伯那裡一推就不管了。
想着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裴雨伯怎麼也要留些家底給裴元。哪知裴雨伯是個真敢花的,裴元也是個實心眼子。靠人家得了個清白的出身,就真把家底子全貼進去了。
人死了留下一堆爛攤子,想讀書又一直被俗務纏着,要趕考手裡多餘的銀子一分都沒有。馬上二十的男子沒成親的也不多了,不入贅怎麼辦?
他自己不給自己謀一條出路,還真就沒人替他操辦了。
兒子先是成了别人家的嗣子,後又成了别人家的女婿,裴老三此刻多少有些坐立不安。
他再不是個玩意兒也怕看見兒子跟在妻子屁股後頭進來,上門女婿嘛,在裴老三這樣當了大半輩子爺的人心裡,就是這麼個形象。
他坐着沒動,隻有關氏起身迎了出去。
昨天剛知道兒子給人當了上門女婿時,關氏也是又氣又急。一夜枯坐後,把眼淚擦幹把心情收拾好,至少謝九九見到從屋裡出來的關氏時,看不出她臉上有半分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