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後的出門去了,家中隻有大黃陪着軒娘,她揉了揉眉心,忽地想起家中還剩下隔壁張嬸子送的酒糟。
那嬸子是個慣愛研究飲子、甜水的,總惦記着要與高門的夫人小姐們做生意。先前軒娘送了些米粉給她,亦是得了些回禮。
小黑成了件大事,又平平安安的歸來了,總是要慶祝一下才好。
軒娘理了理衣裙,抱了些柴出來,又搬出藏在屋子裡舊年釀的桂花蜜。她燒着水,想着等會小狗捧着碗滿眼小星星看她的樣子,便忍不住勾唇。
那邊廂,一開始老爹被小黑跟着很難受,那是個隻聽軒娘話的傻子,任柳蓮怎麼罵都當作沒聽見,亦步亦趨的煩人的緊。
不過未想到這小子打了頭熊的事情已然傳遍了一水鎮。
柳老爹逢着相熟的人,人都上來問兩句,但又知道小黑是個傻子,便跟老爹打招呼。
柳蓮一開始還有些不耐,但一聲聲“豪傑”、“英雄”叫的老頭子飄飄欲仙,仿佛這熊是他打下的一般,也覺得威風了,氣也順了些。
他身子不好,到底沒走上多遠,便覺得腰酸腿疼。小黑本是打橫将老爹抱起的,可老頭抻着脖子死活不從,便由抱改背了。
柳蓮悄悄從後邊勒着小黑的脖子,暗暗想要給他些顔色瞧一瞧。
但這個傻子似乎一點也沒察覺到,他身上結實,頸子上的肉也是緊繃繃的。
他正想着使壞呢,為料到這小子主動開口了。
“對不起,”小□□歉,他又道:“但...不可以欺負軒娘。”
老爹的黑手一頓,仍是甕聲甕氣地:“你這麼護着那丫頭作甚?她可不喜歡你這種的。”
柳蓮到底是親爹。他卻是瞧得分明的,如今這小子能在柳軒身邊說到底也隻是以狗的身份。
“等她嫁了人,你還能跟着去不成?”老頭觀察着小黑的表情,緩聲道,“遲早會把你丢了去的。”
雖然柳蓮本人不怎麼樣,但在他眼裡他的的女兒配仙人都綽綽有餘。
小黑沉默着不說話,隻是忽地跳過一個泥坑,颠得背上的人吱哇亂叫,直罵他是個混小子。
軒娘動作很快,又搓順手了些糯米團子,熱水将糯米煮的浮在水上嬉戲,再攪散兩個雞子,聽見開門聲的時候,她正往碗裡澆着花蜜。
小黑進門瞧了眼忙碌的軒娘,徑直走到房間,把老頭子甩在床上,似是有些脾氣在的。
老爹攤在床上,一下子起不來,隻卷着被子盯着天花闆,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怎麼樣?”軒娘問他。
“睡了。”見到軒娘小黑又是那副人畜無害的乖狗狗模樣。
“可有摔東西?”小黑搖頭。
“我煮了些甜湯,你吃過沒?”柳軒問出便覺得有些好笑,在街上流浪的小狗怎麼會吃到好東西。
蜂蜜難得,軒娘也是很久才舍得買一罐的。還要好好地存放起來,隻慶祝的時候才偶爾拿出來吃一點。
“小心燙。”她先盛了兩碗。
折騰到現在天色已然暗了,夜空綴滿了星子,月亮還在慢慢往上爬,晚風帶着些别人家柴火的味道。
他們一起坐在屋前的木階上像兩隻依偎的小動物,手上捧着的甜湯冒着熱氣。
柳軒望着阿爹的屋子,忽然有些訴說的興頭。
“他小時候是不打我的,可阿娘去世,他便像變了個人,”軒娘攪動着湯匙,又輕輕笑:“如今他老了,到了我欺負他的時候。”
說這些話的時候小娘子眼睛裡沒有什麼光,指尖冰涼,小黑搓着她的手,靜靜地聽着。
沒有提名字,但小傻子也知道說的是誰。
柳軒沒有什麼傾訴的人,姐姐們早就離開這個家。日子太苦了,也沒有什麼人真心與她做朋友。
“軒娘,什麼是‘嫁人’?”小黑問她。
小娘子有些意外,小狗如今竟也開始思考這些了麼?
“...‘嫁’是...”軒娘歎了一口氣,神色間帶了些怅然,“女子去到旁人家,與不甚熟悉的男子或女子成為新的一家人。”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堰都見到的一幕。
下聘長隊被裝飾滿鮮亮的紅綢,其上用金線銀線繡着翩然欲飛的鳥,連馬兒胸前也墜着花,幾車精緻的箱匣内許盛着有價值連城的珍寶。
一路吹吹打打的,似乎想叫京城的人都知道這一段好姻緣。
那樣珍視鄭重,許是有一二分情義。
而她,用一盤子碎銀子,便能為妾為婢了,那姓劉的倒是想得美。
軒娘托着小黑的下巴叫他轉過頭來,瞧見他那張好看的臉,心情瞬間好了些許。
“倒也不都不熟悉的,怎麼,小黑可是想娶媳婦了?”
“...不一樣的。”小黑抿着唇,黝黑的眼睛有軒娘的樣子。
“什麼?”小娘子一時未有聽清。
“和弟弟不一樣。”小黑說這話的時候難得的沒有望着軒娘,他擡頭低頭瞧着石磚的縫隙,耳邊是杏樹枝條在風中搖曳的聲音。
小狗還記得先前軒娘說的話。
她也是想和小黑成為一家人的,不過是以另外一種方式。
“對啊,”軒娘把玩着他的頭發,烏發油亮油亮的,許是需要洗了,她有些糾結如何同小狗解釋,隻道:“弟弟是永遠的家人。”
是由血緣、親情維系着,生而定下的羁絆。
而嫁人麼,倒更像是一場戲,男人的妻子可以換,小妾可以娶,許多婆婆跟夜叉一般兇惡,還要喚作“娘親”,想想便覺得無甚盼頭。
永遠麼...
他是想永遠跟軒娘一起的,最好如同此刻,隻有他們兩人。
小狗忍不住擡眼看她,他的眼睛像是深海的黑色珍珠,若有流光。
軒娘忍不住想逗他,笑着輕輕喚他的名字:“小黑。”
“軒娘...”他開口有一股澀意,“我...在。”
未想過小狗會說出這兩個字,軒娘眼睛亮亮地,她試着将頭靠在他的肩上,輕輕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