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雖被軒娘攔在身後，但軒娘個子矮，他幾乎可以伸手徑直掐住那人的脖子。他瞧見軒娘的神情，當下便壓着肩，抻着脖子惡狠狠地朝那人呲牙。

柳軒趕緊伸手攔住了。

“這便是個呆子，與他置氣便不值當了。”她勾着唇，輕輕敲了敲小黑的頭，“諸位猜的倒是不曾錯，他卻是先前街上的傻子。”

小黑一愣，垂眸眼看向軒娘，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小娘子在人群之中笑着說他是傻子。

一時間不知道為什麼胸口有一些悶悶的。小黑也知道他與旁人不同，但軒娘從未說過這般話的。

明明家中的老頭說他的時候，小娘子還會不高興，還摸着他的腦袋說他是乖狗狗。

他有些想不明白。

“哈？”當下一片嘩然。

隻是軒娘子态度坦蕩，面上仍有笑，好像請個傻子幫廚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這般，旁人亦不好覺得是一件要緊事了。

四下又如同蚊蠅振翅一般發出嗡嗡議論之聲。

“竟真是個傻子。早先怎麼不說？”

“怎麼能找個傻子當夥計呢？打人又或者東西吃出問題怎麼辦？”

“這怎麼能行，若是傻子發狂傷了人怎麼辦？”

軒娘聽着有些煩了，随機捉了個啵嘚啵嘚的長舌婦，她睜大了眼端的是無辜：“嬸子怎麼這麼說？我瞧若是不說你們也瞧不出他是個傻的罷，還老偷瞄他呢。”

幾個小媳婦頓時紅了臉，一時間臊的慌，隻覺得豬油蒙了心竅，前幾日怎麼就對着個傻子心口小鹿亂撞了呢。

“傻子從來都是被欺負的，哪裡又傷過人呢？”軒娘輕輕瞟過說着閑話的街坊。

傻和瘋倒是有區别的，小黑未有傷過人，不知怎的會就會被想得那般壞。難道旁人認定是傻子便要做出一二件壞事去印證麼？

柳軒又再解釋道：“他先前病了，可憐的很，無人拂照，想着若是死在街頭了還要勞煩官府，我便養着了。他先前可從未傷過人的，這兩日得表現大家也瞧見了，并不是那種全然聽不懂話又會亂打人的。”

軒娘可是個心善的好人，又牙尖嘴利的，一時間倒叫街坊鄰居不好出聲。

實在是這個新夥計未有出格的舉動，甚至還有些讨人喜歡，若是此時反口譏諷，不就是那等看人下菜之人了麼？

紙包不住火，軒娘早知道小黑遲早被人知道身份，但沒想到會這般快。

她享受他人豔羨不過片刻，便要重重被打落在地了。

...似乎從來如此。

柳軒目光掃過衆人，開口道：“之前未有同大家說明，是我的不是，不過我看來這并非什麼大事，我鹵子是我親手炒的，面亦是親手和的，味道與以往并無不同。”

“若是實在介意的，我願将面錢原數奉還，”軒娘面上有得體的微笑，這時候她必然不能在氣勢上有絲毫怯意，“今後也還請街坊鄰居多多拂照，若是我的夥計小黑有不妥的，找我柳軒便是了。”

小娘子暗自輕輕吸了一口氣，她從未在人前說過這番話，也不知道自己有幾分面子，單薄的脊背隻硬撐着。

她又越過人群走道鬧事的大漢跟前，笑道：“我着夥計有些呆，并不是有心的，既是誤會，大哥莫要計較了。這碗面我請了，原是想配着什麼澆頭？都嘗嘗可好？我再煎幾個雞子送與你嘗嘗。”

被小娘子這般溫聲哄着，又要與你做些熱乎的吃食，難道還一巴掌打在她笑顔上？

她落落大方的，瞧着纖細柔弱，卻還能護着個傻子，倒也有幾分氣性在。

那大漢也甕聲甕氣地在招呼聲中坐下。

新煮的面條很快就熟，雞子用油煎得有一圈金黃焦脆的邊，香菇肉臊亦是滿當當地擠在一處，隻盼着滿滿的澆頭能澆滅客人的怒氣罷。

“若是味道好，還請大哥之後多多照顧生意。”小娘子笑得叫人如沐春風，她又不收銀子，隻真心做生意的，哪裡有她麻煩找呢？

那大漢隻狠狠地瞪了小黑一眼，接過筷子吸溜面條去了。

到底是和氣生财，眼見着熱鬧未有起來，人群便也漸漸散了去。

小黑發現軒娘眼睛有點紅，可他不知道要怎麼辦了，隻呆愣愣地站在，任人打量。

直到軒娘如尋常一般扯了扯他的袖子，小狗才反應過來，跑去收碟子的時候險些絆倒腳。

他似是犯了錯，叫軒娘被很多圍在中間，他急切地想要做些什麼逗軒娘開心。

可是一隻小狗懂得東西太少了，小黑隻能重複地做着軒娘交過他的事情，再眼巴巴地看着小娘子忙碌。

軒娘轉身繼續招呼着剩下的客人，方才聽到小黑是傻子有幾個食客當即離席。柳軒手心有汗，心中亦是有些忐忑的，也不知道這一番下來到底有多影響生意。

可她一時也不願再想，隻忙碌起來。滾水的蒸汽拂到臉上，才覺得眼睛酸澀，小娘子在竈台前又揉起了面團。

“嗳，軒娘，喝盞茶罷。”

隔壁的張嬸子遞來一碗鹹茶，似是要安慰下丢面的小姑娘。

軒娘頓了頓，擦了擦手，笑嘻嘻地接下了，心裡翻江倒海，看着卻跟個沒事人似的。

心下卻知道這盞茶并不是好喝的，喝張嬸子的茶是要繳茶錢的，她若是請你喝茶，必然是要打聽些什麼。

“你說個小丫頭，怎麼想的，怎麼就自找麻煩，撿了個傻子呢？”嬸子湊過來，似是埋怨卻又意有所指，接着問，“他家中來曆可打聽清楚了？可莫要養出些感情，家裡人又尋來，便白做了這一番好事。”

她和個傻子能有什麼感情？

“他家裡人找過來才好呢，撿到他的時候身無分文的，尋回家怎麼都要抵些銀錢給我，”軒娘将茶碗遞回，笑着再謝過嬸子，“你也知道我爹沒兒子，這傻子養在家裡，倒是全了我爹養兒子的瘾了。”

張嬸子眼珠子轉了轉，試想了那樣的情形，一時間隻想得到老頭子被傻子欺負，便也吃吃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