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雨便停了。
隻是天氣涼,地上還是濕的,早春仍舊帶着些冬意。
昨夜回到家裡,軒娘實在沒有辦法狠下心将這個臭烘烘的男人往房間裡帶。隻将他背到柴房裡,老黃狗見了倒是很喜歡,許是覺得堆滿稻草的房間很适合作窩。
晚上摸着黑,軒娘也怕驚動了柳老爹,但這個男人身上的濕衣服若是不換下怕是會病上加病,便尋了老漢的舊衫給他換上。
小黑原先的衣衫早已經看不出顔色,軒娘扒下來的時候還被他骨頭硌着手了,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能熬到這麼瘦。
原是想要速速将那舊衣爛衫丢掉的,可在走動間落下一圓餅狀的東西,黑燈瞎火的也看不分明,軒娘試着用指甲輕彈,會有清脆的聲音,她也沒在意,隻收到了一邊。
這個男人确實在街上流浪許久了,人又是傻的,定是受了許多欺負。
陽光透過低矮的窗戶照進柴房,軒娘才發現原來換上的上衫與褲子不是一套的。他比柳老爹高大的多,褲腿子都少了一截,隻是因為瘦才勉強套上了粗布衣。
但倒也不是隻剩骨頭那種瘦弱,軒娘給他換下衣服的時候難免碰到了,卻是知道這個人渾身都是硬邦邦的肉,隻是衣服寬大瞧着便顯得瘦弱了。
日光照在男人被擦幹淨的臉上,軒娘瞧着,難得地沉默了一會兒。
這個人身材高大,原以為會是個失意的阿叔,未想到是個眉眼深邃的清俊少年。
他鼻梁高挺,雖然臉色蒼白,卻透出一種不一樣的好看來,應是比鎮上的章秀才還有斯文幾分。
病美人,要比剛出生的小狗崽子還要惹人憐愛。
若是洗幹淨這張臉走在街上,茫茫人海之中,旁人第一眼見到的應當是他,一張臉毫不留情地将旁的人襯成冬瓜青菜。
軒娘原是沒想太多的,隻是出于善心想暫時的收留一下這個無家可歸的人。如今倒是有些慶幸,還好将他救了下來。
這麼好看的人悄無聲息地病死在街角卻是很可惜的。又有些後悔夜裡沒舍得點燭,若是早些瞧清楚他的樣子,或許會動作會溫柔些,也不會撿了老爹最醜的衣服給他穿。
隻是被家中老漢這樣一鬧,她也開始有些發愁,若是留下,這家夥不會吃的很多吧?
這樣想着便又狠戳了男人的臉頰一下,這般樣貌若是好全了再帶在街上走,雖是能給她掙些面子,但怕是也會被人說些諸如“偷養了個小白臉”之類的閑話。
小娘子也請不起大夫,隻用自家中常備的治風寒的草藥煮了熱粥灌下去了幾大碗,擺了炭盆将他頭發絲兒烘幹,又取了厚實的舊被子費力得将他裹成一團。
這一切做完,軒娘忍不住盯着他的臉,嘟囔着:“睜開眼睛也不知道是什麼樣子...”
這人臭烘烘的,裹他的被子今後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用了。
“汪汪!”屋外傳來老黃狗的叫嚷聲,又傳來乒鈴乓啷的響動,也不知道老漢在作些什麼幺蛾子。
軒娘深吸一口氣,卷了袖子就要出去跟柳老爹大吵一架。
市井中的小娘子許是瞧着溫柔,但芯子裡都是個頂個的潑辣,隻是軒娘還沒出門,便一個踉跄,被扯得差點摔着。
原是躺在稻草堆裡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伸手抓住了軒娘的手腕子。
他明明是病着力氣卻特别大,從前掩藏在亂發下、看不清的眼睛,如今像是會發光的珍珠,亮的出奇。
“軒軒...軒...”他張着嘴,是想叫軒娘的名字,可又偏叫不全,顯得無力又焦急。
像是恨不得蹦起來的小狗。
軒娘早知道小黑是個傻子,便未有盼着他像個正常人一樣一醒來便正經發問說什麼“我是誰我在哪我這是怎麼了”之類的話,不用解釋,少了許多麻煩。
“軒娘,我是軒娘。”軒娘回握住小黑的手,又拍了拍少年的頭。
安慰起不安的小狗,她還是有些辦法的。又覺得這個人團起的頭發有些紮手,若是小黑真養在他們家裡,要找個機會剪了才是。
其實他們之前是沒有單獨說過話的。
面攤上的小娘子與街角的流浪漢有什麼可攀談的?小黑隻聽着旁人這麼都叫軒娘,才知道她的名字,但卻從來沒開口叫過。
這似乎也是柳軒第一次聽這傻子說話,才知道他不是啞巴。街坊們都不太喜歡這個不知道打哪來的流浪漢,因為他總是愛站着看人,又不說話,隻覺得陰陰沉沉的怪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