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執幾乎飛奔出門，他根本等不及司機趕過來，從地下車庫随便選了一輛看起來正常些的車。

晚風将李悅樂的頭發吹得淩亂，糊住了原來姣好的面龐，杜甯站在他身後，吊兒郎當的姿态在看到許執的那一刻收斂了點，甚至還往李悅樂的身後縮了縮。

其實挺搞笑的，他能明白杜甯的歉意，可這件事兒又關杜甯什麼事兒呢。原諒許執這時候實在笑不出來，他聲音沙啞，“他在哪兒呢？”

李悅樂在前面帶路，在那間熟悉的包廂的隔壁，兩人小心翼翼打開門，裡面的環境漆黑一片。

幾乎是門吱呀響的那一刹那，裡面的黑洞裡像是平白出現一條抛物線，李悅樂眼疾手快地将許執向後扯了一點，“小心。”

翠綠的玻璃瓶在地闆上“嘭”的一聲炸開，在場幾人同時渾身一震。

細小的甚至都看不清的碎玻璃渣子四處濺起，無聲無息地給許執垂落的右手背留下一道血痕。

許執面目平靜，眉都沒皺一下。

除了李悅樂較為龇牙咧嘴的表情，杜甯也顯得較為平靜，他隻是有意繞着許執，站在另一邊，渾身散發着一股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的淡淡死感。

許執啪嗒一聲打開燈，一眼在酒紅色長真皮沙皮的角落裡，看到了瑟縮在那裡的梁尚。

那簡直是一個醉鬼，周圍被各色酒瓶圍繞，酒氣沖天，熏得人能當場背過氣去。

他整個面容都陷進沙發裡，背靠着幾人，慣常冷漠的聲線此刻隻顯得凄然，厲聲厲氣地喊，“滾！”

事實上，你很難見到這樣頹然的梁尚，即使是陪他走過多年風雨的杜甯。

他此刻終于忍不住走上前，“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得不叫你過來了，按理來說是不應該叫你的。可是所有事情都不可控了，梁尚連公司不管了，逼得他媽一個七十歲的老太太重出江湖。”

許執突然覺得悲哀，巨大的無力感湧上來，“你早就該來找我了。”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在梁尚身邊蹲下來，拍拍他的肩膀，再開口已經帶着抑不住的哭腔，他喊着兩人之間最親密的稱呼，“哥。”

“哥，我回來了。”這一聲與記憶中的一幕幕不同場景産生共振，或許歡樂，或許嗔怒，或許故作冷淡，最終與完全相同的聲線再一次重合。

可是，許執怎麼就哭了呢。

梁尚的身體幾經抖動，最終緩緩轉過身來，青色胡茬遍布了他的下巴，目光沒有神采，陷在濃濃的哀傷中。許執叫了一聲“哥”，這是梁尚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柔軟的一面。

明明梁尚永遠可以遊刃有餘地為許執安排好一切。

許執仍舊覺得三年前那場分别并沒有誰欠誰的說法，即使他曾被抛棄，可感情這事又能說出誰懂誰錯呢。

當他無限地去遷就梁尚，反而搞得兩敗俱傷。他握着梁尚的手，像原來無數次那樣将自己的臉放在他的掌心，緊緊盯着已經被杜甯退出去時特意關上的大門，這甚至搞得他們的朋友也不得安甯。

許執堅持一個人将梁尚帶回家，洗漱完，又搬到床上，他今晚對許執的所有行動展現出了超乎尋常的配合性，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傍晚，許執這次沒再縮在床尾，他光明正大地躺在了梁尚的懷裡，拼盡全力地摟着他，在給梁尚的嘴角落下一個晚安吻之後，甜甜地睡了過去。

被一腳踹下床時，許執看着漆黑的環境和面前高大的身影，茫然無措地眨了眨眼睛，甚至還沒反應過來，梁尚拎着他的後衣領就往浴室裡脫。

梁尚随手一甩，許執就重重撞進了浴缸裡，嘩啦啦的水聲鋪到臉上，那點殘留的睡意立刻被清洗一空。水真的太涼了，即使室内暖氣充足，他還是不受控地一直在那兒打寒顫，身上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許執剛想爬起來就被梁尚摁下去，沉聲說，“許執，你髒了，我給你洗一洗。”

許執淺灰色的睡衣被淋出來不規則的深灰，一張口，就有一大泡水灌進嘴裡，虛弱的嗓音夾雜着咳嗽聲斷斷續續，“他……沒有……沒。”

“沒進去你就不髒了嗎！”梁尚手上更使勁壓下去，深邃的五官在深夜變得猙獰。

酒意消散之後，他顯得格外冷靜沉穩，黑漆漆地影子被映在牆上變得冗長，像剛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魔。

許執跪在浴缸裡，緊緊閉上眼睛，活像一個落湯狗。

梁尚嘴角攸地揚起一個弧度，将他輕而易舉地一把拽起來，抵在鏡子那兒。兩人在鏡子裡四目相對，梁尚眼底一片猩紅，咬牙切齒，“看看，你多麼楚楚可憐。你知道那個老光頭是誰嗎，你的影迷！你多麼有手段呢，能把所有人都耍得團團轉。不過你放心，哥已經幫你報仇了。小執，哥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對嗎。”

巨大的缺氧感讓許執下意識低着頭，下一秒就被梁尚捏着下巴強制擡起，骨頭在寂靜的黑夜裡發出詭異的咯咯聲。

許執去推他的手，碰到掌心的那一處煙頭大小的疤的時候，頓在那兒，連反抗都忘記了。

梁尚急也似地将他的手拍開，伸手替他整理了下濕掉的發梢，露出那雙絢麗的漂亮眼睛，放輕聲音嘲諷道：“許執，我不會再被你騙了，我倒要看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

許執忽然笑了，那是一個極其标準的笑容，露出白色牙齒，“那就拭目以待。”

梁尚眉蹙得更深，終究無言。将許執晾到一邊，将水打開，一副手上沾了髒東西的表情，開始沖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