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的少年穿着藍白色的校服,身形纖細,和高三那個假“湯銘”一模一樣的臉上挂着溫和的笑容。
這個才是真正的湯銘。
“抱歉,很多東西不能在外面說是因為遊戲一直在監視,隻要發現有破壞遊戲公平的行為時就會降下懲罰,我也受規則限制,沒辦法随時回應。”
看着他滿臉疲憊的樣子,林榆開口:“你是不是之前就被懲罰過?”
湯銘無奈地笑了笑:“嗯,那次懲罰很嚴重,直到你進入地獄試煉,我才得以蘇醒,才有機會逃出來。”
“地獄試煉?你的意思是——算了”,林榆止住繼續問下去的欲望,現在有更緊要的信息要詢問,“你之前讓我救蘇清彤,那是什麼意思?”
湯銘望着他校服上的學校标志,喃喃開口:“她不該被困在這,這不是她的錯。”
“你的意思是她不是自願留在這裡的?可是這裡就是她執念化身的世界啊?”
“因為她覺得我的死除了那些霸淩我的人以外,她也脫不了關系,她也是罪犯之一。”
“為什麼?她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嗎?”
歎了一口氣,湯銘陷入回憶,“你應該看到她手機上的聊天記錄了,之前我因為情緒低落,她騙我說把我寫的東西拿給别人看了,那人很喜歡我的創作。”
“就因為·····這件事?”,他不解。
“不是,她的出發點是好的,但可惜被人利用了。她拜托林晴雪,牽線搭橋讓我們倆見面,我以為真的有除了她以外的人欣賞我的故事,但她不知道張淩昊也認識林晴雪。我有天在學校裡碰到了她,可能是聊天時被那群人看到了,他們謊稱是我朋友去問她怎麼認識我的。”
他眼神裡滿是複雜的情緒:“她沒有多想,把清彤拜托她的事全交代了。接觸過程中我漸漸喜歡上了林晴雪,那段時間心神蕩漾,沒有注意到清彤有些低落。”
“蘇清彤知道你喜歡林晴雪?”
“嗯,我跟她說的。她聽完有一瞬間的愣神,後面就一直鼓勵我去追林晴雪,教我怎麼和女生說話,告訴我要送什麼禮物。”
“你·····不知道她喜歡你嗎?”
湯銘苦笑一聲:“之前我問過她是不是喜歡我,她罵我戀愛小說看多了,我就沒再懷疑。”
“······”,林榆沉默了。
“挺蠢的,當時她臉紅彤彤的,我還以為是她氣上頭了,還讓她冷靜一下,多喝點水。”
“咳咳——後來呢?你們之間是怎麼産生誤會的?”,林榆好懸沒憋住。
“我鼓起勇氣寫了一封情書,找到他們班的人幫我送給林晴雪”,他眼中閃過一抹自嘲,“可惜我忘了他們,那些人怎麼會注意不到我的反常。他們跟在我身後,在我走了之後找那個同學把情書拿走了,然後讓班上的女生寫了一封假回信。”
思緒倒流。
他還記得當他看到那清秀的字也在回應他的感情時有多激動,他是那麼迫不及待地期望快點放學,激動又興奮地來到了信上約定的地點。
“我一直等到了晚上8點,期間想過先回家拿手機,但是怕錯過,就這麼硬生生等着。還慶幸今天運氣好,那群人也沒像往常一樣找我麻煩······真蠢。”
天氣轉涼,他身上隻有單薄的一件校服,雖然冷,但是内心一直想象着兩人見面後的場景。
直到聽到了那讓他戰栗的、熟悉的聲音——
“喲,還真是個情聖呢,真就等到現在了,哈哈哈哈哈。”
“我們都吃完回來了,這蠢豬還在這等着呢!笑死我了,他是一點沒發現被騙了啊。”
“我永遠忘不了那天,他們拿出我的情書肆意嘲笑着、挖苦着,将我按在地上拳打腳踢,就當我還心存僥幸,祈禱他們不認識林晴雪時——他們當着我的面撥通了林晴雪的電話。”
“幹嘛?大晚上打電話給我?”,熟悉的聲音從手機裡傳來,語氣不像記憶中那般溫柔,更多的是自然熟絡。
“林大小姐是個大忙人啊,沒事,就是提醒你一下,後天來我家玩,别忘了。”
“哎呀,知道了,不會缺席的,挂了啊。”
“那一刻我苦苦支撐的期待還是成了碎片,他們認識,原來他們是一夥的。但這并不是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們騙你說蘇清彤也參與其中了,對吧?”
湯銘閉上眼點了點頭:“嗯,他們說‘多虧了蘇清彤,不然他們還真沒辦法讓林晴雪和我見面,還是蘇清彤的辦法好’。”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快死了,被最親密、最信任的朋友背叛的痛苦将他徹底淹沒。
“不可能!你們胡說的!她不可能會和你們一樣!她不會那麼低劣地拿我尋開心!”
任由狂風驟雨般的拳頭落在身上,張淩昊他們肆意嘲笑着:“呵,那你明天自己去問問她呗,林晴雪倒底有沒有看過你的那本破書,還是她告訴林晴雪那些幼稚的情節,讓林晴雪去見你的。”
“那一刻我感覺我快撐不下去了,我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一夜沒合眼,到了學校就馬不停蹄去找她,我祈求着,祈求着事情不會是他們說的那樣,她不會那樣對我。可惜····後來的事情你應該看到了。”
“嗯,她應該還是說出了實情,但是她并不知道你經曆的這些,她愧疚的是她為了讓你開心騙了你。”
“嗯,當時我大腦一片空白,最後自欺欺人的想法也破滅了,我狠狠推開了她,告訴她從此我們沒有任何關系了,讓她從我的世界裡消失。”
“那她後面知道你這些經曆了嗎?”
湯銘雙眼通紅,艱難地點了點頭:“嗯,在我自殺後。她調查到了整件事情的經過,所以她很自責,覺得這一切都是她的錯。要不是她自作聰明讓林晴雪來見我,也不會有後面這些事,我也不會心灰意冷,一走了之。我也是在來到她的執念世界後,才明白我們之間原來是這樣的誤會。”
“這就說得通了,難怪·····”
“她想替我懲罰那些曾經欺負過我的人,想替我複仇,所以她創造了這個世界,‘黑羊’成了‘屠夫’,而那些‘屠夫’要經曆他們對‘黑羊’所做的一切,一遍遍輪回,永無止境。她把自己劃入了冷眼旁觀的‘白羊’隊伍,認為是自己的懦弱,認為是自己沒有堅定地幫我,才導緻了我的死亡。所以每次遊戲結束,她都會和那些玩家、怪物一起經曆烈焰燒灼的痛苦,直至新的遊戲輪回開始。”
他還記得,每次遊戲結束,整個學校會燃起熊熊烈火,哭嚎聲、尖叫聲此起彼伏,她跪坐着,一遍遍重複“對不起,都怪我,都是我的錯”,他無法動彈,靈魂漂浮在半空,隻能眼睜睜看着火焰将她吞噬,一遍又一遍。
“明白了。言歸正傳,我們之前在樹下挖到了一個箱子,打開箱子要四位數字密碼,你有關于密碼的線索嗎?”
湯銘搖了搖頭:“抱歉,我不太清楚,不過我可以提供一些猜測。清彤的生日是6月25日,密碼或許是0625。”
“還有嗎?比如對她比較重要的日期?或者她跟你提到過的比較有意義的時間。”
正當眼前的少年低頭思索時,四周的誦經聲突然變得急促。面前的無目僧人身子劇烈顫抖,天上的血眼隐隐有再次睜開的态勢。
沒時間了。
“那我問,你把你知道的時間告訴我。第一個,你的生日。”
“4月23日。”
“你們第一次見面的時間。”
“這個想不起來了,我隻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醫務室。”
“你自殺那天的日期。”
聞言湯銘有些愣神,但很快回答道:“應該是3月11,我寫完那本書交給她後,第二天就······”
林榆将這些日期一一記下,“關于那本故事書,你知道它或許會在什麼位置嗎?”
“我們作為構成世界的執念無法得知重要物品的位置,而且每一次重啟遊戲,信物位置都會變。”
“蘇清彤知道你在這個世界嗎?”
少年苦笑了一聲:“她不知道,遊戲也不可能讓她知道我在這。她在這裡呆了太長時間了,為了最大化激發她的執念,很多記憶都已經模糊甚至扭曲了,或許現在的她會恨我入骨,畢竟‘恨’與‘惡’才是遊戲想要的。”
湯銘擡頭看向天上蠢蠢欲動的眼睛,眼中充滿了厭惡。
面前的僧人很快敗下陣來,雙手晃晃悠悠地将眼睛蒙上。
“眼睛馬上要睜開了,你還是回到原來躲的地方吧。”
他點了點頭,随後身形消失,但聲音卻在林榆腦海中響起。
“我還是隻能藏在你身上,不然眼睛會看見,抱歉。”
林榆注意到前面原本捂着耳朵的僧人不知何時也松開了雙手,呈現出和旁邊一樣的“解封”狀态。
“沒事,你幫了我很多。既然你知道蘇清彤建立這些秩序是代替你懲罰那些惡人,當看到之前欺負過你的那些人經曆你的痛苦,你不覺得痛快嗎?”
沉默了一會兒,湯銘的聲音才響起:“有一次我被選中,陰差陽錯進入了假‘湯銘’的身子裡。她遞給我一把刀,而前面的牆上綁着我這輩子都忘不掉的人。”
“張淩昊?”
“我知道他是假的張淩昊,但是看着那張一模一樣、我無比痛恨的臉,看着曾經趾高氣昂、肆意淩辱我的人變成現在苟延殘喘、瑟瑟發抖的樣子,說不痛快是假的。”
“你動手了麼?”
“嗯,第一刀是蘇清彤拉着我的手捅的,但後面是我自己主動的。我太恨他們了,我太恨了!我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對我!難道隻是因為我不合他們眼嗎?!無論我順從還是反抗,都逃不過淪為他們消遣、折磨的玩物,我真的——我真的好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