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在外公家的院子有點簡陋，褪了色的紅門怎麼看都帶着寒酸——來的路上從門外看了一眼舅舅的院子也不至于這樣。
殘缺不全的石闆，配上院裡的枯合歡，邱佚提着行李腦子裡隻有一曲《二泉映月》。
“佚兒，你先進屋歇着會，待會阿娘要和張媽媽去井裡打水去。”母親把提箱放在大理石桌上，跟着張媽去了後院。
“夫人，您也進屋吧，外面冷。”張媽說。
“張媽媽，我是你一手帶大的，我什麼性子你還不了解？你讓我做點什麼吧。”
“唉，夫人。”張媽歎着氣，“粗活還是我來幹吧，夫人你在旁邊看着就好。”
“嗯嗯。”母親愉悅地說。
張媽提着一桶水有些吃力，母親便摘下手套幫張媽提水。張媽剛想勸阻，母親用眼神示意張媽不要說話。
“這水待會提到廚房。就算屋裡收拾了，那群人也不會收拾廚房。”母親說。
兩人一起把水提到廚房，張媽關切地問：“夫人，你頭暈不暈啊？”
“有一點，沒事。”
“那你還是趕緊歇着吧！這裡我一個人就夠了。”
“好好好，我拗不過你！收拾完了你也趕緊歇着。”
母親走進屋裡，她的行李已經被邱佚提進屋了。
“佚兒，你餓不餓？”母親坐到邱佚旁邊問。
“不是很餓，阿娘。”
“待會阿娘帶你出去玩啊。”
“嗯。”
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邱縣锂受不了鄰居們議論——街坊誰都知道夫人是個好人，幹不出那樣的事反倒是李先生的那些風流債早就是傳遍了整條街。邱縣锂不情不願地派人接回三人，那時剛過完小年。
之後邱縣锂在年前領回個太太，說是納門小妾沖沖喜，不過也是些好聽的說辭罷了。來了新太太，母親本來就如履薄冰這下日子更不好過了。哪怕不出房門，就那位太太也會時不時跑出來冷嘲熱諷幾句。
母親覺得已經無所謂了，邱縣锂喜歡潑辣的也好，免得去管她這個名無其實的“邱夫人”。那日，那位太太故意來找母親的麻煩，好在母親不是個軟柿子才沒受委屈。怎料那太太竟惡人先告狀，一口說母親因為她出身低貧故意為難。
邱縣锂勃然大怒，絲毫不聽母親的解釋，直接把母親扯到大廳裡跪下。
“夫人，就算奴出身不及姐姐那般高等，但我也是我爹娘一手養大的……你怎麼能這樣說奴家呢？”小妾梨花帶雨擠出幾滴眼淚，“老爺，您要為萍兒做主啊！”
“好好好，我的好萍兒。我定會還你一個公道。”邱縣锂安慰着懷裡哭泣的姚姨娘，“宋伊蘭！你最好給我一個交代！”
“我需要給你什麼交代？我大病初愈連院子都不曾出過一步，哪有時間去說什麼妹妹？”宋伊蘭跪在大廳，絲毫不懼憚這些她恨的人，“怕不是妹妹你聽進了那些下人的流言蜚語？”
“姐姐，你怎麼能不承認呢！？春曉可是在我旁邊不信你來問問她，看看到底是不是姐姐親口說的！”姚萍示意旁邊的丫鬟春曉說幾句。
宋伊蘭看出了這位姨太的心思，不等春曉張口直接說：“妹妹是老爺親自帶進邱府的二姨太，我既接納了妹妹又怎會說妹妹出身下賤？這件事不隻關乎妹妹的名聲，更關乎老爺的名聲。我自知不得老爺歡心，但一心一意是惦記着邱家好啊！這種挑撥離間的事你覺得我會做嗎？”
母親說得句句都情真意切，旁邊的邱縣锂都為之動容。句句在理邏輯清晰，聰穎大方，宋伊蘭年輕的時候也是這點最吸引人。
“萍兒，你看夫人都說明白了，許是你聽錯了呢？”邱縣锂微微松口，話裡話外說着二姨太不懂禮節，莽撞蠻橫。
“那許是我聽錯了，夫人您不會怪我吧？因為這件小事傷到我們和氣就不好了。”二姨太扯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假惺惺對母親說道。
“我定然不會因為這件生妹妹的氣，但妹妹下次可不要再聽進那些閑話了。”母親說。
“罷了，伊蘭，這件事就過去了。你起來吧，待會用膳了。”邱縣锂起身打算扶母親起來。
母親見了邱縣锂這番惺惺作态露出了勝利的笑容，自己起身整理了一下旗袍。優雅地側身說：我就不去了，起來了頭有點暈，我在房裡跟佚兒一起用膳就好了。佚兒最近鬧騰得狠，也就不跟老爺一起了。”
“罷了罷了。”邱縣锂揮了揮手，示意母親回房，“張媽，好好照顧夫人和少爺。”
“是，老爺。”張媽扶着母親回屋，走到門檻邊上小心放慢速度輕聲地說：“夫人小心。”
“張媽媽，以後家裡沒有重要的事就不要叫我了。”母親說。
“知道了，夫人。”張媽笑道，小聲的說：“夫人，你剛才可真厲害！”
“我年輕的時候要不是邱家給的聘禮多，憑我這樣的美人怎麼輪得到邱縣锂？我提以前的事好讓他愧疚，這樣他就算再怎樣縱容那個姚萍也不能說我什麼。搞得誰讀書的時候沒看過幾本書似的？就她那樣的我随便兩句就能打發了。”
“夫人真有你的！”張媽笑着說。
“好了，趕緊回去！佚兒馬上就要從學堂裡回來了，說好的炖雞湯别忘了。”母親說。
“夫人我都記着呢，等少爺回來了直接就端屋裡，保證鮮掉眉毛了！”
等邱佚跟着書童回家的時候母親和張媽都在屋裡等着他。看到邱佚回來了母親笑得很開心。
“佚兒，快洗手吃飯了。”
張媽過去取下邱佚的書包，揉着他凍紅的耳朵。最後才帶着邱佚去廚房舀盆溫水洗手，用幹淨的毛巾擦幹手了張媽才帶着邱佚進屋吃飯。
“佚兒，今天在先生那有沒有好好用功啊？”母親溫柔地問。
“先生今天誇我了，說我比别人都用功，學得比他們都好。”邱佚說。
“那佚兒真棒，吃完趕緊去學堂啊！”母親欣喜地說。
“嗯。”
二姨太有的時候看見邱佚了會打聲招呼，但邱佚一點都不喜歡她身上的香水味，每回看見她都想離得遠點。
“少爺，又要去學堂啊？”二姨太遠遠看見邱佚就叫住他。
“嗯，是的姚姨娘。”邱佚站在原地看着她走到面前——又是刺鼻的香水味。
“你阿娘真是的！天天讓你上學都不讓好好玩的！今天下午就不去學堂了，二姨太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我不想出去玩，上學是我自己想去的。跟我阿娘沒關系。”
“喲，小小年紀還真有骨氣！知道護着阿娘了喂！”
邱佚看着她陰陽怪氣地說話，她嘴角快要咧到耳根了。說：“還請姚姨娘多注意一下儀表。”
“讓我注意儀表？你阿娘還真把你教成個老頑固了！要不要我讓你見識一下呢？”二姨太說完便伸手解開自己旗袍領口上的扣子，并還再往下解，“敢不敢看啊？小頑固？”
“二姨太，麻煩你穿好衣服。我不想父親因為你丢臉。”邱佚低頭看向地面。
“裝什麼正人君子？無趣的小子！”二姨太覺得無聊了便扣上了自己的扣子。
邱佚沒說什麼，直接離開去了學堂，滿腦子裡隻充斥着“惡心”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