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的手撫過小江背上凹凸不平的痕迹,成片的疤,新的疊着舊的,顔色深淺不一,明顯是經年累月造成的。
“真舒服啊。小海你的手好神奇,放在背上,傷口就一點都不痛了。”
她的語調輕快,仿佛痛感真的都因為他消失了。
……
鲛人隻是沉默地撫慰她的傷口。
“小海,在河裡遊泳,你開心嗎?”
她總是喜歡問他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明知道他不會回答,還是會不厭其煩地問下去,有時候鲛人都分不清她到底是在問他,還是隻是自言自語。
身後是永恒的沉默,小江從沒想過鲛人會回答她什麼,她隻是想有個人能說說話。
今晚的月亮又圓又亮,照在水面上的時候就像溶進水裡了一樣,讓小江想起撿到小海的那個晚上,也是這樣美麗的一個滿月夜。
她用手捧起一捧水,一枚小小的月亮就在這出現在她掌心,好像她捧住了月亮似的。
她想把手心裡的月亮給小海看,但話還沒出口,她忽然間被拉進一個冰涼的懷抱,冰冷光滑的皮膚貼上她裸露的後背,寒玉一樣的身體在撫平她背上每一道灼熱刺痛的傷口。
小海,抱住了她……
這下是真的不痛了,連帶着熱症都在消退。
但冰冷的接觸也讓小江的神思更加清明起來。
“小海,你要走了嗎?”
因為靈力恢複了,可以離開這裡了,所以是在用這種方式向她告别嗎?
在礦洞裡,她知道是小海的一擊救了她。
她沒有想過他會術法,雖然驚訝但她很快就接受了。
單憑那些小時候聽來的模糊傳說,小江也知道鲛人是受造物主偏愛的物種,天生就擁有許多人類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
她不願問小海術法的事,有些事不問便能假裝無事發生,假裝他還是她撿回來的夥伴。
但自欺欺人終歸是要無法長久的。
他的傷口早已愈合,如今靈力也恢複,沒有任何理由還留在這裡。對本該屬于大海的鲛人來說,不管是浴桶還是水潭都很小吧。
從撿到小海的那一刻起小江就知道分别的時刻早晚會到來,隻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
以後大概再也不會見面了吧。
鲛人擁抱的動作因為她的話而停滞了一下,他從她的頸邊側過頭去看她。她的眼皮垂着,那雙平日裡總是璀璨奪目的眼睛黯淡下去,每當她想把情緒藏起來的時候就會這樣。他箍在她腰間的手下意識緊了緊,他感受着她背後大片疤痕的觸感,隻覺得牙齒莫名生出一種癢意。
想咬她,咬破她的皮膚,像上次一樣。
但身前的人卻松開了他的手臂,從他的懷抱裡轉身,轉而面對他。小江扯起嘴角,向他投以一個寬慰的笑容。
“你走吧,放心好了,我不會阻攔你的。”
鲛人不由微微皺眉。
“回家吧,回到你本來應該在的地方。這段時間,雖然是我救了你,但其實我很感謝你。”
白頭發的少女繼續道,“你應該看的出來,我沒有夥伴。他們都覺得我是怪物,沒有人願意和怪物做朋友,所以我隻能和山上的鳥雀們說話。鳥雀們說山上住着一個神,可以幫我。于是我試着祈禱,求山神賜給我一個可以陪着我的夥伴,不知道是不是山神聽見了。然後某一天,你出現了。“
“小海,”她的聲音輕飄飄的,仿佛從遙遠的地方飄來,“有沒有人,喊過你怪物?”
“撿到你的時候我心想,山神大人真好啊,祂一定聽到了并且看到了。沒有人比你更适合做我的夥伴了,你的頭發和眼睛也和他們都不一樣,你甚至還長着一條魚尾巴。在寨子裡,你也是怪物。怪物和怪物,才是最相配的。”
“可是這樣不對。”她又往後遊了一步,和他拉開距離,她看着他的眼睛笑着,“你和我畢竟是不一樣的,你有你的族人們,你隻是不屬于這裡。我應該感到開心,你沒有一聲不響突然消失。”
少女撓撓頭,臉上帶着歉意的笑容,“說了這麼多,也不知道你有沒有聽懂。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我就是想告訴你。就算你走了,我也會一直記得你的。”
将這些藏着的心思說出來後,小江因離别而生的難過就消散了很多。她的面容看起來十分平靜,真心實意地跟鲛人告别。
白頭發的女孩遊向河岸,留他獨自在水裡。河岸邊是茂密的樹林,鲛人腦海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一旦她繼續往前走,一旦她隐入樹林,她就會像滴入大海的水一樣,讓他再也找不到。
這個奇怪的念頭占據了他的心神,還未來得及分辨,身體已在他意識到之前先做出了反應。鲛人擡起手,一縷強勁的藍光從他的指尖飛射而出。
小江已經接近岸邊,忽然腰上傳來一股強勁的力道,讓她整個人都動不了,無法再往前一步。她低頭,腰上沒有任何牽制,她以為是無意間闖入了誰留下的陣法,她甚至念了疾馳術向前掙紮,想擺脫這道怪異的禁锢。但下一刻,強大的力量排山倒海一樣向她壓過來,疾馳術在這道力量面前就如大海中的浪花,迅速消弭于無形。她的身體被這道力量控制着緩緩向後移動,卻無法回頭。
“噗通!”
那道力量忽然消失,小江陡然失重,身體不受控制地向水底沉下去,這一瞬間讓她幾乎有了溺水的實感。小江在水下掙紮着睜開眼,隻看到一條魚尾和宛如水草一般的長發在水裡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