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響起幾聲不大不小卻急促的敲門聲。
“江漁火,你好了沒有?”青黛在門外不耐煩地催促。
正準備敲第二次的時候,門打開了,裡面出來一個清瘦少女。白發披肩,白衣白裙。當青黛對上她的金眸時,呼吸都慢了半拍,怕驚擾了不小心落入凡間的生靈。
這無來由的神聖感。
難道這就是祭司血脈嗎?渾然天成的,與神明相似的氣息和神态。
青黛不得不承認,她的确生的很美,至少從這一點上來說她的确是祭司大人的孩子,她繼承了祭司大人的美貌,甚至要更加突出。
“我不要的衣服,穿在你身上倒是很合适呢。”話剛出口,青黛自己都察覺到了話裡的酸意。
小江沒什麼反應,低頭看了自己這一身,點頭道:“謝謝。”
青黛頗有些無語,對面的人是真聽不出來好話與壞話。青黛目光落到小江手上,看她将一片髒亂不堪的白布折好收起。青黛知道,那是祭司大人的衣角。
罷了,人得到一些東西,就會在另一方面缺少一些東西,她依舊相信神是公平的。容貌天生,誰也沒得選,何必自找不快跟她比較。
“别擔心,祭司大人不會有事的,可能過些天就回來了。”青黛既是安慰她,也是确信祭司大人不會有事。寨子上空的天穹這些天沒有發生異常波動,說明沒有寨子裡的人受到異常傷害。隻有那些天災,不在天災的保護範圍内,但祭司大人既然不在礦洞,必定還安然無恙。
但這些她都不能跟小江講。天穹是曆代祭司的秘密,她作為被培養的接班人,也隻是知道它的存在而已。細究起來,恐怕已經沒人能夠說清楚天穹的來曆了。
小江不知道内情,隻當青黛是安慰她。
青黛不好多說,隻好催促她去神殿,“走吧,别讓巫使們久等了。”
神廟的格局小江并不熟悉,老老實實跟在青黛身後。
還未走到神殿門口,小江便聞到了極為熟悉的艾草香氣,江流雲經常帶着這樣一身味道回家。
神殿内煙氣缭繞,古老的木塑神像在煙霧中面目模糊。
頌咒聲随着銅鈴聲一同響起,整齊地回蕩在空曠的殿内,絲絲縷縷的煙霧缭繞着,從火爐中升向殿頂。平日裡,白衣的大祭司會戴着巫傩面具,如煙霧一樣舞動身體,試圖通過緩緩上升煙霧的軌迹指引,連通凡人與神明。
絕地天通之後,人和神從此隔絕。人們隻能通過向神明獻上祭品,舉行祭祀儀式,召喚神明作出指引。當中原已經進入禮教時代的時候,隻有這個偏僻落後的寨子,通過代代相傳将這古老的儀式保存了下來。
隻是如今沒有了主持的大祭司,也沒有了能讓神明降臨的路徑,這隻是一場安魂的祭儀,為礦難中喪生的寨民。
小江到的時候祭儀已經接近尾聲。十幾個用稻草紮成的人偶被一起投入火中,火焰迅速蹿高,幾個巫使在火爐周圍默念着些什麼,注視着草紮人慢慢成為灰燼。煙氣和火光纏在一起,讓巫使們的面容變得模糊。
小江目光往上看,高台上是巨大的木塑神像。神像高大巍峨,俯視衆生,面目隐藏在陰影之下,讓人看不真切,隻能看到交叉在胸前的雙手,以及背後巨大的羽翼。
這不是小江第一次見到黎越寨的神像。
天命玄鳥,降生黎越,繁衍子息,永昌不絕。
這是黎越寨裡人人都知道的創世傳說,羽神創造了黎越寨,黎越人受神庇佑,都是羽神的子民。
祭儀結束了。巫使們沒有熄滅爐火,反而又燃起一束艾草。
見小江站在殿外久久沒有動作,青黛從背後輕輕推搡一下。
“去吧,巫使們在等你。”
巫使們也在看殿外的人,兩個穿着同樣白色衣服的少女一前一後,一黑發一白發,宛如從壁畫中走出來的人,神的子民莫過如是。
等到白發少女走到神像前,深深跪拜叩首。巫使們開始閉着眼吟唱,古卷中羽神留下的話語被悠揚莊重的曲調唱出,用以祈求神明的保佑。
小江匍匐在地上,心裡也在默念着。
——羽神在上,請保佑我的父親,您最忠心的仆人平安。
不知道是方才沐浴過身體發熱還是爐子裡的火太盛,小江又感到身體裡有一陣陣的熱意湧現,甚至比以往更加強烈,尤其後背更是灼燒得皮膚像是要裂開。
好痛,小江咬緊了牙,隻能繼續伏跪在地上尋求一絲涼意,但青石地面被她碰到的地方都很快變熱。小江覺得意識開始有些混沌,耳邊的吟唱聲漸漸聽不清了。
吟唱時,巫使們都要閉着眼,全身心投入到呼喚神降臨的世界中去,因此沒有人看見,大殿内本該上升然後飄散的煙氣,正在上空聚攏,并緩緩沉降在那個伏跪在神像前的小小身影身上。
青黛站在殿門外,用力扶住了門框,指節泛出青白。
怎麼可能?憑什麼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