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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揭榜笑指杏花雨,檐鈴搖碎狀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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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不免在蘇逸心底埋下了種子。

他不再隻為了單單的考試,心中藏得更多,竟然有了一分對這世界的依戀。

有人觀盛世歌舞,把酒言歡,朱門酒肉,有人食不果腹,饑寒交迫,做那長安那路上的凍死骨。

院試的主考官來自京城,是皇帝親旨下派,天子身邊近臣,什麼樣的大風大浪沒見過,又還有什麼樣的文人風骨沒有見過?

蘇逸想,有的時候,考試亦不隻是考試。

這文章,他不該隻為自己而作。

要寫的更該是這世,是這天下!

蘇逸思慮時,于起講處懸腕良久,忽将筆杆抵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

忽的,他想起謝明眴前兩日随手翻過《鹽鐵論》殘卷,意外的念出一句:“桑弘羊與賢良文學之争,争的哪裡是錢糧?分明是'義利'二字。“

思緒破了個口,此後便如洪水波濤洶湧一般,無數字句就此湧上心頭。

他心跳極快,提筆寫道:“今觀漕弊如疽附骨,非刮骨不能療毒。胥吏之害,在假公器謀私利,以倉廪飼碩鼠。昔管仲治鹽鐵,首除中飽之蠹;晏嬰相齊邦,先斬弄權之佞。今漕糧歲失三十萬石,猶病者剜肉飼虎,豈有痊期?”

一番酣暢,蘇逸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捏了一塊參片,含到嘴裡,苦味混着血腥直沖顱頂,叫他清醒許多,而後再次提筆:“昔聞君子見利思義,如明鏡照形。今當效太阿斬麻,斷胥吏貪墨之手,還漕運清平之流......”

最後一筆拖出飛白時,天光已漫過号舍矮牆。蘇逸将凍僵的手指貼在懷中黃銅手爐上,目光遊移。

緊接着下一道考題是《論語·裡仁》的截搭題:“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内自省也”。這題其實并不難,難的是如何引經據典,理解本意,寫出光彩來。

蘇逸閉目思索,又聽着雨打瓦當的聲響,墨香混着陳年桐油的味道在鼻端萦繞,于是下一秒,他破題句落筆,寫道:“賢之為德,天理人心所同具也。見之而思齊,非徒企慕其迹,實欲契其精微...”

筆鋒在“精微”二字上稍頓,蘇逸蘸了蘸墨,“子美作《秋興》亦不過八首,文章貴在氣脈貫通。”

承題、起講、入手...

八股格式如牢籠,學子卻要在這方寸間舞出驚鴻。破題亦需切中聖人微言大義。

“文心貴在抱雪魄,豈因霜寒改素志。”

承題部分引史為證最難,蘇逸忽然的想起,他臨《瘗鶴銘》時,殘碑拓片上的“未遂吾翔“四字:“昔屈子行吟澤畔,三闾大夫峨冠博帶,甯赴湘流不葬俗塵。此非迂也,乃文脈千載不墜之精魂…”

不知過去多久,蘇逸揉着酸脹的腕骨,頸後溫熱——那是謝明眴系在他中衣裡的香囊散了藥氣。

蘇逸的眼中不自覺的染上了笑意,聚精會神:“…觀杜陵野老秋興八詠,沉郁頓挫間自有鲲鵬之氣。蓋文章如劍,淬火則鳴,豈可囿于四六骈俪?”

“直言應是:風骨在神不在形,清奇在韻不在辭。猶記寒山問拾得:世間謗我如何處?”

“答曰:隻待雪消自見真。”

這兩題解答完,還剩詩和書判。

這對于蘇逸而言,基本上沒有半點難處,于是構思完畢,修改了出現的錯處,檢查無誤過後,他便開始謄抄在正卷上。

等到抄錄結束,便能将卷子交給書吏走人了。

卷子收上來以後,會有提學道和知府衙門書吏一并,将考生的姓名糊起來,隻保留貫籍。

在改卷的時候,各府的府學教谕,縣學教谕,都會在一旁監督改卷。

——

從伯鴻掀簾進值房時,滿案考卷正被穿堂風吹得簌簌作響。

他已年過半百,眼神不大好,但仍抱着一絲隐秘的期望,将這些試卷一一翻看。

按道理來講,這次考試共有一千五百多份卷子,有人幫襯着批卷,他也輕松許多。

可這是在讓他高興不起來。

于他而言,這些卷子無一不是平淡無奇,文辭華麗,卻徒有其表,要麼遣詞造句皆是矯揉造作,屬實無法打動他。

直至他看見了蘇逸的卷子,面色漸漸紅潤起來。

他的目光在“見利思義,見危授命”八字旁停留許久。

那份試卷上墨迹尚帶潮氣,字迹卻磅礴大氣,文思巧妙絲毫不晦澀,破題立意更是如利刃劈竹,中比似大江截流,最妙束股那句“鏡無留影故能常明,水不滞波是以長清”,無一字不雅,看得他須發皆顫。

更漏指向子時,從伯瀚終于提筆在卷面朱批“風骨清奇”四字,又在天頭補了行小楷:“使歐陽文忠見之,當浮一大白。”

他卻實在無法按捺住自己的激動,雲紋官靴踩得青磚作響:“來人!把這卷子謄給各房考官傳閱——告訴他們,八股做到這般境地,竟是比王荊公的萬言書還要痛快!”

這是這篇文章應得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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