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尋了處臨街的茶樓,二樓雅間推開雕花木窗,正巧能望見隔壁商鋪飛檐下懸着的銅鈴。
風過時,叮當聲混着茶香在室内流轉。
“在下侯瑾,字子玉,輝縣人士。”
侯瑾作揖,靛青袍角掃過地面青磚,驚起幾縷浮塵,官話裡摻着川渝特有的綿軟尾音,“驚擾二位,實在慚愧。”
謝明眴正用竹鑷夾着茶盞在沸水裡翻燙,聞言輕笑:“不妨事。”
他指尖一轉,青瓷茶盞穩穩落在蘇逸面前。水汽氤氲間,侯瑾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打了個轉。
穿青袍的公子眉目清冷如遠山,偏偏溫潤,白衣那位更稀奇,明明做着侍茶的活計,通身氣度卻比公子還要矜貴三分。
“這位兄台......“侯瑾的折扇堪堪指向謝明眴。
“謝明眴”,蘇逸安靜答道:“他天生不愛說話來着。”
謝明眴饒有趣味看過去,卻發現蘇逸不知何時同他拉開了距離,不由得手輕抵着額頭,輕聲悶笑。
蘇逸挪了位置,又離謝明眴遠了些,見怪不怪地挪開茶盞:“侯兄手中可是崇陽書院的課業簿?”
他指尖點着候瑾壓在扇骨下的藍皮冊子,隐約可見“策論“二字朱批。
“是啊,我本就在這崇陽書院就讀,”侯瑾被這聲笑喚回了神,急忙應道:“我們書院是這方圓百裡都出了名的,就連那纨绔王高旻也是我們書院中一員。”
侯瑾說及王高旻,便是止不住的皺眉,似石子入潭,激起侯瑾滿腹牢騷。
他拍案時茶盞叮當響:“上月他縱馬踏了張秀才的草藥圃,反倒要老先生賠他馬蹄鐵!氣煞我也。”
“若非是我父親和其父是昔日同窗好友,料我也是不敢惹他的。”
謝明眴撥弄茶蓋的手頓了頓。蘇逸注意到他食指第二關節有道新結的痂——是今晨替自己擋飛石時劃的。
“這般跋扈,書院不管?”
蘇逸好奇。
侯瑾兀自說得激憤:“他表叔在青州衙門當差,母親又是京裡來的千金。去年秋闱,他找人替考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最後竟說是書童冒名頂替......”
“話說,二位也是三日後來參加書院面試的嗎?”
謝明眴笑容不減反增:“我不是。小時候便沒多少讀書的天賦,照顧人倒是會一點,跟着蘇公子平日裡就負責照顧他的飲食起居,算是書童。”
侯瑾看着謝明眴那副矜貴樣子,更覺詫異。
誰家書童找這麼沒規矩年紀還大的,長得好看也不行。
哪裡帶這麼糊弄人的。
“他是我表兄,并非什麼随從書童,侯兄莫要聽他胡言。”
謝明眴低頭輕笑。
蘇逸認真的同侯瑾問道:“敢問侯兄,敢問三日後書院講郎會考我們些什麼内容?我并未參加過此類考核,所以有些擔心。”
“蘇兄莫要緊張,無非就是按照書院章程來。我依稀記得當年我考進書院時,齋夫隻問了我些較為重要的基本信息,講郎考察了我的經學制藝,又抽考了我幾首詩賦和對子,哦對了,還有表判!隻是表判我答的不好,但張秀才并未說我什麼。”
侯瑾想了想,補充道:“或許是我詩賦和對子還算過得去,這才擦着紅線過了。”
蘇逸思索盤量了一下,隻覺得壓力倍增。他并未經過什麼正經的訓練,除了系統給他安排的必讀必背,《三字經》《千家詩》《聲律啟蒙》等等這都是最基本的,但是四書五經,他隻是學了個皮毛。
要怪隻能怪時間短任務重,就算他的學習能力堪稱魔鬼,但是再好的腦子也經不起這麼糟蹋。
更别提他的詩賦和對子,隻能說勉強過關,算不上出彩。但是這卻是他沒日沒夜的學的最好成果,畢竟他用現代人的語言和思維活了二十幾歲,能在短短幾個月學到如此地步已經實屬不易。
謝明眴看出了他心中的憂慮,更怕蘇逸悄悄悄給自己施加壓力。換做其他人,背不會記不住更不會融會貫通,越學越是崩潰。
但蘇逸不同,隻要給他時間,再難的東西,再硬的骨頭他也能啃得幹幹淨淨,學不死恨不得能把自己往死裡逼。
“瞧瞧,我們阿逸都要被吓怕了”,謝明眴說話沒個正形:“怕什麼?考不過再等就是了。”
“閉嘴。”蘇逸在桌下狠狠踩了那人腳尖,面上仍端着溫潤笑意:“謝過侯兄。隻是不知這詩賦可有什麼講究?”
“講究可大了!“侯瑾渾然不覺對面兩人的暗潮洶湧,“就說對仗......”
窗外暮色漸濃時,談話終于落下尾聲,謝明眴起身結賬。他握錢袋的手指骨節分明,袖口滑落處露出半截紅繩——蘇逸記得,那是前段日子他随手編的繩子,就這麼被謝明眴惦記了去。
蘇逸回神,感受到緊貼的人的體溫,側了一下身,想要躲開謝明眴,卻被他從後方伸出一雙手環住了腰。
這下蘇逸再動彈不得。
侯瑾看兩人的交談動作極為熟悉自然,有種說不上來的感受,隻當他們表兄弟,更是比一般人親近,起身拱手:“謝兄,蘇兄,你們二人皆是識大體的讀書人,隻是往日在書齋我同人交好,王高旻并不敢多對我使絆子。但是出了書院便不一樣了。你們二人初來乍到,又是人生地不熟,我怕他會找你們二人的麻煩。”
蘇逸同謝明眴對視一眼,看清對方眼中的情緒:“多謝侯兄提醒。我們二人對此中門道并不清楚,意外招惹并非我們的本意。”
“侯兄放心。我和阿逸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他要是敢來,我們自然也不會客氣。”
“如此便最好”,侯瑾那懸着的心落了一半:“但還是對王高旻要有所提防。他那得理不饒人的樣子,看着便叫人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