娼妓在外所生之子,血脈尚不能保證,豈堪承嗣?
這話太重了,直接斷了柳玉拂母子的所有念想。沈易安臉色青白一片,柳玉拂在門外,身形也搖搖欲墜,幾乎跪不住。忍不住分辨道:“妾清倌時便跟了伯爺,此身清清白白,松兒确是伯爺的骨肉啊!”
張太監面上的笑容淡了些,摸出條手帕甩了甩,遮住了口鼻:“伯爺,咱家多句嘴,您關上門寵愛誰外人管不着,但您這位柳姨娘也未免太沒規矩了些。一個妾室如何能夠到前院中堂來,還在客人面前插話?陛下的旨意,竟也敢頂嘴?”
沈易安臉上挂不住,這才小聲訓斥柳玉拂:“還不退下!中官大人面前,豈容你放肆!”
柳玉拂看沈易安不斷使眼色,縱使,滿肚子的委屈也不敢再分辨了。啜泣了幾聲,萬分不甘地退下了。
“其實這妾室,出身再低都不要緊,要緊的是收進來得好好管教,讓她們知道高門大戶的規矩。”待柳玉拂走遠了,張太監這才将掩在口鼻上的手帕拿開,“伯爺就是太心慈了,過于嬌慣着她,才釀成今日禍事。聽說您府中的中饋,竟都是讓妾室掌着?”
沈易安不想張太監還提起中饋之事,讪讪道:“拙荊去世後,一時找不到人接手……就先讓她管着了,橫豎我們府上人口簡單……”
“伯爺糊塗啊,”張太監道,“中饋一事,豈是府中幾個主子衣食住行那麼簡單?城中的鋪子,城外的莊子,勳貴大臣之間婚喪嫁娶、年節往來走禮……高門貴女從小便學習這些,還要勞心勞力,再配上七八個丫鬟侍從,好幾房陪房,尚不敢說能将一府管理得毫無疏漏、井井有條……那些花樓裡的女子從小學習的是什麼,如何能管好偌大一個伯府呢?”
沈易安垂着頭不說話,他對柳玉拂已經不止是寵愛可以形容,而是将其視為心心相印之人。縱然柳玉拂管理府中事務沒那麼妥帖,沈易安也不願其受委屈,大不了慢慢學就是了。
“伯爺不妨好好想想,近幾年,還剩哪幾家勳貴和福昌伯府走動?”張太監整了整衣襟,“咱家多嘴了,伯爺别怪罪。陛下還等着咱家回去回話,就不多留了……明日想來是貴妃娘娘派人來府上。幾位娘娘因此事受了些牽連,心裡正不痛快着,若是知道了府中中饋竟由柳氏庶妾僭越執掌……呵呵,伯爺明日可讓那柳氏安分着些,别再随便頂嘴了。在咱家面前頂嘴也便罷了,娘娘們豈是這麼好說話的?”
沈易安已是一身的冷汗,忙道不敢。又千恩萬謝張太監提點,将人送了出去。待回了内院,柳玉拂伏在床上,哭成淚人一般,見了他便道:“妾清白身子便跟了安郎,向來對安郎一心一意從未有過二心,安郎是知道的啊!”她滿腹委屈,可剛才被張太監訓斥了,也長了點教訓,不敢對聖意露出一絲怨言,隻淚水越發洶湧。
其實若沈易安是個正常的伯爵,門下但凡養着幾個略微有些腦子的門客,都會勸他最好讓柳玉拂趕緊“病故”,明日各宮娘娘也不必再派人來申饬,這事兒也就了了。
至少也要趕出府去,再将沈松從族譜上劃去名字,表态給陛下看。
可他偏偏不是一個正常的伯爵,也未曾養過門人清客。這會兒隻是滿目的心疼,連忙将柳玉拂摟在懷裡:“我自是知道,從未疑過你。”二人恨不能抱頭痛哭一場。
許久柳玉拂才仰起頭,淚水漣漣:“妾怎麼委屈都無妨,可難道松兒的未來就這樣斷送了?安郎,你可要想想辦法啊!”
沈易安能想到什麼好辦法?承爵一事,全看陛下聖心獨斷,做臣子的隻有忍耐自省的份兒。若是陛下歡喜了,平級襲爵也有可能;若是惹了陛下厭惡……如盛國公府,世子可是原配嫡子,身世正統無可指摘。
但因盛國公這爵位,是靠着早年跟随攝政王南征北戰得來的,請封世子也是陛下尚未親政時,攝政王批下的。
攝政王一朝倒台,盛國公憂懼而死,襲爵的奏本留中不發,盛國公府已有十五年隻有世子沒有國公。
沈易安口中發苦。伯夫人關雲英便是出身盛國公府,他曾經因為嶽家失勢且險些連累到福昌伯府而怨恨、慢待原配妻子,這才在外面尋花問柳,結識了柳玉拂。他也因盛國公世子遲遲不能襲爵而怠慢蔑視過妻子的娘家。
卻沒想到竟有一天,他也面臨了類似的境況!
盛國公府好歹還有個世子,他們福昌伯府難道就真要斷絕在自己手上了嗎?
沈易安閉了閉眼,許久才艱難對柳玉拂道:“你先把府裡的賬本和各處庫房的鑰匙、對牌拿來……”
柳玉拂呆愣愣的看着他,臉慢慢白了:“安郎?”
沈易安還稍微有點腦子。張太監為何會突然跟他提起中饋?縱然自己做得不體面,但人家一個頗有地位的中官內監,閑着沒事為什麼要多嘴勳貴府裡的内務惹人讨厭?
這隻怕是上面的意思,要麼是陛下,要麼是哪位娘娘看不順眼。
要知道,自皇後娘娘仙去後,陛下不曾立繼後。宮中位份最高的便是貴妃,但陛下卻未讓貴妃娘娘代掌鳳印,而是請了撫育過自己的慈母宣慈貴太妃來管理宮務。
娘娘們尚不能以妾妃之身管理宮務,柳氏又憑什麼?
沈易安苦笑:“你沒聽那張太監說?明日起,育有皇子的娘娘們就要派人來咱們府上申饬你們母子,讓你們謹守庶妾之德了……若讓前來的女官内侍得知中饋在你手上,隻怕對你更是不利。你放心,無論将來如何……我都不會虧待你和咱們的孩子的,我會盡我所能保護你們……”
柳玉拂的指甲掐進腿肉裡。她是萬不敢将賬本和庫房鑰匙拿出來的,可她也同樣畏懼明日宮裡娘娘的申饬。今天發生的一切,實在是遠遠超出了她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