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無盡的痛苦,好像火山噴發後殘留一地厚厚的火山灰,将心髒用來呼吸透氣的氣孔嚴嚴實實地堵塞起來,于是那些殘留的岩漿狀的滾燙的壞情緒便可憐兮兮地躲回地底,潛藏起來,擠得心髒一塊一塊地生出不規則的凸起,就像是病變的腫瘤。
一時半會不會奪走她的生命,但拖得越久越刺痛,越難熬。
在英國異能學院時以“體檢”名義抽走的每一管血液,在MI6嚴苛的晉升條件下隐瞞的更大陰謀,在政府高舉“人民民主”旗幟之下的陰影……
她應該為英國感到高興嗎?
參與一項有違人性的邪惡的計劃,利用每一位自主覺醒的異能者,用“更偉大的利益”、“更崇高的事業”掩蓋自己武力擴張的欲望,甚至犧牲MI6的其他特工來到暗無天日的地下成為試驗品……
她能怎麼辦?她還要犧牲掉什麼?她還有沒有機會阻止這一切──
甚至于,她還有沒有生路?
CIA不顧一切地要殺她,P黨夾雜着利益和蠱惑要利用她,MI6要在政治權力更疊中舍棄掉她,若拉人生中身份交纏最深刻的組織和羁絆都可以毫不猶豫地将她抛棄。
“可我早已獻出一切……”
若拉捂住臉頰,肩膀顫抖着,任由大顆大顆淚水失控地滑落,任由身體像風箱一樣“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息,任由掌心的血水浸透苦澀的眼淚。
不,不行,我不能……
她擡起布滿淚痕的臉,望向饒有興趣觀察她的男人。
他淡然地開口:“知道得越多越痛苦,因為情報隻有在特定的人那裡才能發揮出它應有的價值。”
他又笑了,笑容裡帶着解脫的意味:“你告訴我人生當中比二戰勝利還要好的消息,我很感謝你。那就讓這個即将走向自己故事結局的老人給你一點善意的忠告吧……帶着我走,也許我關鍵時刻可以救你一命。”
若拉眼睛微微有些腫,她嘴唇翕動着想要說些什麼。
可我真的還有利用的價值嗎?我還能對局勢起到一些什麼作用呢?我……
等等,等等,等等,讓我思考!讓我想想!對!情報!
我還有情報,而有情報,故事就還沒到結局!
若拉臉上再次爆發出一種狂熱的紅暈,這讓她看起來光彩照人,她仿佛一朵盛放的花朵,不遺餘力地釋放着自己的如光如火的生命力。
“前輩,我還能做什麼?”
“帶我出去,你就知道了。”
男人的身體一瞬間變得幹癟,狀若幹屍,而從那具幹屍的嘴裡爬出一隻顫抖着鞘翅的吸血蟲,它頭頂的複眼對準了若拉,于是心底響起男人的聲音。
“忘了自我介紹,我叫阿列克謝·伊萬諾夫。”
若拉跪坐在地上,伸出雙手捧着那隻小小的吸血蟲,她在心底詢問着:“伊萬諾夫先生,請問你是……”
“叫我阿列克謝──沒錯,我将自己獻祭給了一隻吸血蟲。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但對于當時的我來說,沒有什麼比無窮的力量更吸引人的了。”
她抿唇,腳尖點着狹窄上升的牆壁快速沖上地表,而越靠近洞穴出口就越多吸血蟲,于是她不得不開啟血霧來麻痹那些不知疲倦進攻的蟲子們。
“你們确實成功了,看看吧,你們創造了一台不會疲倦的戰争機器。”
若拉苦笑着,單手揮劍利落地斬死幾隻膽大妄為,試圖穿越血霧攻擊若拉的吸血蟲。
向上,向上,像火箭發射般攜帶着動力離開地面,頭頂的魔劍揮舞成圈,把大量飛蟲打落在地,而它們在問到她手心的伊萬諾夫時如退潮般快速消散。
當她重新回到地表時,洞穴外亮起一絲清晨的光芒,似乎在告訴若拉,一切并未結束。
因為太陽,太陽每時每刻都照常升起。
若拉仿佛又回到了倫敦那個下着毛毛雨的夜晚,同樣的手足無措面臨陰謀,同樣地被命運裹挾着逃離、向前。
永無止盡的蟲潮不知疲倦、不知死活地進攻,像是生生不息的海浪般一下一下地撕咬着岸邊嶙峋的礁石,簡直像是生生要從身上咬下一塊肉似的。
若拉隻好握緊手中的劍柄。她的身後爆射出一條條宛若章魚觸手一樣的異能,它們用表面的吸盤囚禁住它們因過度吸血而肥胖的身體,用表面的毒液麻痹它們撲扇震動的鞘翅,用狂躁的能量将它們攪成碎片。
消滅掉那群怪物,她得以繼續向前。
但是這次不一樣了,若拉在心底說,昂首挺胸地迎接自己的結局而不是像喪家之犬一般落荒而逃,這就是勇士與懦夫全部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