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千玉:“飛飛,wait。”
飛飛立刻停下來,鄭千玉覺得很奇妙,有種和飛飛心靈相通的感覺。
訓練場地會修一些台階、樓梯,還有以導盲犬的高度可以通過,人卻會撞上的障礙物,來測試導盲犬對障礙物的判斷能力。
當飛飛遇到台階時,他會先用自己的兩隻前腿站上去,然後停住。
這個時候,牽引帶就會上升,鄭千玉就知道這裡有台階了。
鄭千玉失明後第一次自己出門的時候,在台階上踩空過一次。這讓鄭千玉至今對台階和樓梯都心有餘悸。而且路上雖然有盲道,也經常被各種電動車和共享單車占據。
所以鄭千玉出行的範圍很固定,如非必要,他通常不會獨自去太遠的地方。
上次一個人去地鐵線旁邊的那個公園,已經是例外中的例外。好在那次獨自出行很順利,行走在陌生的道路上,鄭千玉沒有遇到太大的困難。
那一天的陽光和空氣也很好,令鄭千玉有時會懷念。
鄭千玉跟着飛飛走,有障礙物時,飛飛會提前避開,把鄭千玉帶到可行的路線上。大概十五分鐘後,飛飛的考試結束了。
毛毛姐過來問:“千玉弟弟,感覺怎麼樣?”
鄭千玉感覺手指還留着牽引飛飛時的感覺,有種丢失的方向感又重新找回來了一點的錯覺。
“很好,我覺得飛飛做得很棒。”他真心地誇獎那隻他看不見的、黑色的小狗。
毛毛姐笑着說:“飛飛很棒,不過這次飛飛也有被扣分的地方哦。”
鄭千玉好奇:“哪裡扣了分?它沒讓我撞上任何障礙。”
毛毛姐:“導盲犬在保證不撞上障礙物的同時,也要對路況做判斷,同樣是走路,有路況複雜的,也有暢通的,它們要學會選擇路況好的路線。飛飛在這次測試裡忽略了一點,讓你多走了幾個台階,哈哈。”
飛飛被松開了牽引帶,仍然用身體貼着鄭千玉的腿,它好像在搖尾巴,輕輕地掃過鄭千玉的褲管。
毛毛姐:“學會判斷和選擇一條更好走的路,是導盲犬這一年多來的訓練都要學習的事情。等它們畢業之後,也會越做越好的。”
鄭千玉伸出手,飛飛的頭尋找到他的掌心,那不像鄭千玉在撫摸飛飛,而像飛飛在撫摸鄭千玉。
“飛飛很好,它一定可以做到的。”
鄭千玉道。
因為他們開車過來已經花了一些時間,很快已近飯點,中午他們和毛毛姐一起吃了頓便飯。下午毛毛姐給鄭千玉和葉森介紹了導盲犬的手續問題。
現在全國大概有1700萬盲人,但能夠進入工作的導盲犬隻有400隻左右。培育一隻合格的導盲犬的成本在20萬左右,盲人申領導盲犬是免費的。
毛毛姐告訴千玉,如果他想申領一隻導盲犬,可以備齊證件來基地簽署申請書,基地會将他加入申領的隊列。
“但現在申領的視障夥伴很多,雖然這幾年全國的導盲犬基地增加了,但導盲犬的數量對比需求,還是非常少的。”毛毛姐解釋道。
如果鄭千玉現在排隊,最快也要一年多,才能等到屬于他的導盲犬。
對于這個局面,鄭千玉不是沒有心理準備。他朝毛毛姐道謝,說自己回去會好好考慮。
和飛飛告别的時候,鄭千玉蹲了下來,盡可能擁抱了它。飛飛吐着舌頭,它很開心,透露着一種旺盛的生命力。
這一天,鄭千玉履行約定,和葉森一起吃了晚餐。那是一家順德菜,有很鮮的桑拿雞和又脆又彈的涼拌去骨鲫魚,葉森最後把菜下到桑拿雞蒸出來的湯底裡,讓鄭千玉多吃了一碗蔬菜。
晚飯吃得早,回程時不過6點鐘,鄭千玉說:“要不要去上次你說的那個公園?”
葉森當然點頭,車拐了個彎,在夜晚駛向公園。
下車的時候,鄭千玉扶着車門,感歎自己吃得飽。在林靜松眼裡,他的食量幾不可聞,兩盤肉,鄭千玉大概吃下不到半盤,一碗蔬菜就讓他填了肚子。
如此,鄭千玉就要走路“消食”,他們多了一段散步的時間。
夜風涼爽,但有些冷了。冬春交際,晝夜溫差變大,鄭千玉的盲杖點着路,另外一隻手縮進了開衫的袖口裡。
“謝謝你今天陪我來。”
鄭千玉道。
林靜松很想牽他的手。
好像有無法驅散的寒冷包圍着鄭千玉,命運也下了定論,人生從此永遠是冰天雪地,任何事物都無法讓他從這樣的寒冷之中解脫。
即使林靜松已經站到他身邊,他能給予的溫度是否少得可憐,又是否因虛假而缥缈。
他也不知道。
“千玉,你是不是……不想申請。”
他開口問道。
“嗯。”
鄭千玉說:“我不想看上去很像一個看不見的人。”
他低下頭,道:“雖然我已經是了。”
“這樣走路就好,不想要更多了。”他的盲杖輕輕打在地上,“不想去很遠的地方,也不想認識新的人,不想被抛棄,也不想被關心。”
鄭千玉輕輕笑了一下:“好像這麼做,有一天我就會好的。我有時還是會想去看電影,還有畫展……”
“那就去好了。”
他聽見葉森的聲音說。
“去看電影,去看畫展,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和你一起。”
他牽了鄭千玉的手,他的手指冰涼。
林靜松的手順着他的袖管,握到鄭千玉的掌心裡。鄭千玉的手瑟縮了一下,最終沒有掙紮,蜷在他的手中。
“你不是‘一個看不見的人’,你是千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