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她也不等特蒂洛告退,直接起身向側門走去。
什麼?特蒂洛難得愣了愣,急忙擡起頭說道:“請等一等!翠絲特大人!——您等一等!”
見翠絲特并沒有因此停下腳步,特蒂洛原本還算平和的聲音終于多了點氣急敗壞:“您難道還沒意識到嗎?安妮·羅蘭已經殺害了索爾茲伯裡大人,她接下來要對付的很可能就是葛妮絲大人!”
聞言,已經快走到門邊的翠絲特總算停下了。她轉過身,似笑非笑地半側過頭看向特蒂洛,問:“所以呢?”
她語氣裡的輕蔑過分明顯,特蒂洛也知曉自己現在有些失态,但他顧不得太多,義正詞嚴地說:“請您不要意氣用事,翠絲特大人。葛妮絲大人不僅僅屬于珀西諾德家族,請您把她送回神殿,我們會竭盡全力保護好她。”
随着他話音響起,翠絲特看向他的目光越發冰冷,連帶着整個小議事廳的溫度都跟着往下掉,直到石牆上都結出一層薄薄的霜,她才再次開口,卻是問:
“那時候,給了奧爾瑟雅緻命一擊的,真的是那隻斯拉雷提雷克嗎?”
舊事重提,特蒂洛聽得一陣心悸,差點兒沒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卻還是梗着脖子與翠絲特對視:“我不明白您的……”
“你真的以為,”翠絲特打斷他的話,看着他的眼睛問,“我對你當年所做的事毫無覺察嗎?”
在那雙寶石般的綠眼睛裡,特蒂洛忽然想起了少年時曾從旁人口中聽過的傳言,他們都說,翠絲特大人擁有一雙能看透真實的眼睛。
而現在,那雙能看透真實的眼睛正在看他。
他忽然感到了一絲前所未有的怯意。
翠絲特看着特蒂洛的臉,腦海裡卻浮現出二十二年前令她刻骨銘心的那一幕:在魔物的屍山血海之中,她心愛的女兒奧爾瑟雅死不瞑目地躺在那裡,胸腹被破開,露出血肉模糊的内裡,而他跪在奧爾瑟雅身前,卻一眼都不願意再看她,隻專注地盯着自己手中托着的那奄奄一息的嬰兒,翠絲特清楚地看見了,那張早已被血染到看不到皮膚的臉上,竟然是笑着的——
那樣的笑,足以讓看到的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她懷疑他殺死了奧爾瑟雅,特蒂洛頂着翠絲特冷峻的視線咬着牙想,這才是她當年差點殺死他的真正理由嗎?
那時候,他……
塵封了二十二年的回憶被強行挖出,特蒂洛的心神也跟着動搖了起來,奧爾瑟雅的臉漸漸在他眼前映現,他想起她最後看向自己時那不可置信的眼神,想起她安撫民衆時那堅定有力的聲音與身影,想起她抱着科波菲爾的屍體時的痛哭,想起她對所有人都是一視同仁的溫暖又燦爛的笑容,卻唯獨對科波菲爾笑得羞澀而甜蜜——
那樣的笑,足以讓看到的所有人都心生嫉妒。
憑什麼……不是他?
不,不對,他不能被她迷惑,他是——
“我是,真神的,奴仆。”
特蒂洛低聲呢喃,他恍恍惚惚的,直到聽見自己的聲音才回過神來,或許是這句話給了他面對翠絲特的信心,此刻他的背不由得挺得更直了些,聲音也沉穩了不少:
“我對真神懷有最純粹的愛與忠誠,我之所思所行皆出于此,您不能因為無憑無據的事情就這樣質疑我。”
是的,他什麼都沒有做錯。
他是真神的奴仆,他隻需要愛他的主人,他不能去愛其他人,不能去愛這個世界,因這世界憎惡他的主人。他隻是親手洗淨了他的罪孽與污點,讓他對真神的信仰重新歸于純潔。
僅此而已。
翠絲特久久地看着特蒂洛。老神官懷亞托裡将他接回神殿時他才不過九歲,瘦瘦小小的,比十一歲的奧爾瑟雅還矮一個頭,卻有着最純淨的眼睛,而現在——
她忽然笑了,笑聲很輕,其中的嘲諷卻重得特蒂洛快要喘不過氣:“特蒂洛,你所謂的忠誠與愛,真是我見過的最下賤、最肮髒的東西。”
說罷,她最後看了一眼怔愣在原地、被純白聖潔的神官袍服包裹着的神官,對他微微颔了颔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小議事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