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疏忽,霍蘭爾德當然也有來這裡的理由,而且還是和他、和所有人同樣的理由——新礦物,何況她剛離開封印,不清楚千百年間有過多少以“能取代魔石礦的新礦物”為噱頭招搖撞騙的騙子,被吸引了注意以身犯險也正常,就像她為了解開封印不惜假扮成他潛入協會一樣。
霍蘭爾德。
昨夜,在她身旁的那隻黑色魔物現出了它本來的樣子,是和古籍描述中幾乎完全一緻的龍形。
他終于能夠理解,為何她會對那隻魔物如此親昵。
因為那是她的孩子。
她是世界上唯一的龍,那她的伴侶是誰?
克萊斯特再次想起了在白夢塔藏書室中翻閱過的資料。他記得清楚,在第十七任塔主南卡對封印和黑龍的猜測中,千年前的“真相”是這樣的:
為得到雪山和魔石礦,某個魔法師蓄意接近了霍蘭爾德,他們在相處中逐漸愛上了彼此,然而,魔法師對權力的欲望還是打敗了對霍蘭爾德的愛意,這牢不可破的封印不過是魔法師對霍蘭爾德的最後一點不忍。
愛嗎?
比起相信她會愛上某個人類,克萊斯特更願意相信,她隻是在漫長的時光中太過寂寞,才會想要一個與她同樣不朽的生命來陪伴她。
她沒有任何為短暫的人類停留的理由,所以才會在面對那小女孩的質問時啞口無言。
說不定,那個封印也隻是那魔法師想要留住她的手段罷了,他想,她因懷孕變得虛弱,從而被封印,然而那孩子在封印中仍然頑強地汲取着母體的養分成長,最終在數月前離開了母體。
發生這樣的巨變後,封印被從内部打破,她亦重獲了自由。
無論如何,這都是目前最合理的猜測。
克萊斯特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他比誰都清楚,所謂的愛不過是讓人不得自由的束縛與牢籠,他的老師兼前任塔主路加就是最好的例子。
-徒勞地追逐幻影,無望地等待回應,這就是您的命運。
預言師為他作出的預言突兀地又浮現到腦海中,他不得不捂住臉,免得暴露自己難看的表情。
别再想了,他對自己說,霍蘭爾德不是預言中的“愛麗絲”,他也絕不會是預言中的蝼蟻。
他閉上眼,再睜開時,他的思緒已經回到了昨夜屍體所說的“人魚寶石”上。
他有理由相信,這就是寄生到小女孩心髒上的魔物的名字。
寄生型的魔物很罕見,但不是沒有。他聽說過的年代最近的例子出自四十年前,是上上任塔主蕾芙在遊曆途中遇到的,那像蟻群一樣的魔物寄生在那農夫的身體裡,漸漸将他的身體——他的筋骨、血管、内髒、皮膚——都變成了它們的“房子”。最終,蕾芙殺死了魔物,将它的屍體帶回了白夢塔研究。
不過,與其說是魔物的屍體,不如說是那個人類的屍體,他們融合的程度太高,早已無法分離了。
時至今日,那具屍體仍在白夢塔的地下研究室裡。
克萊斯特看向石棺。
顯然,克裡夫從海上帶回了這種新魔物,它想必擁有某種特殊的能力,比如能操控屍體,又比如能無聲無息地制造出足以困住龍的異空間,總之,這種未知的能力便是皇室尋找它的理由。
在克萊斯特對“人魚寶石”進行推測時,龍與愛麗絲也在讨論它。為了方便交流,愛麗絲拿出了随身攜帶的筆記本,龍則變回黑鳥,停到了她旁邊的樹上:
「祂可能是和我一樣的‘造物’,愛麗絲,而且我想,祂應該與‘規則’有關。」
造物嗎?
這不是愛麗絲第一次從龍口中聽到這個意義不明的詞,她問過龍這是什麼意思,但祂隻說,造物即是造物,就像某些“禁忌”一樣,是祂與生俱來的認知。
她想了想,在紙上寫:「因為你說的陌生語言嗎?」
「對。世界的運行以‘規則’為基礎,‘語言’的背後是不同的文明,它天然地帶着它原世界‘規則’的刻印,對普通人來說那隻是一句聽不懂的話語,對‘規則’的造物而言,異世界的語言是一整套全新的‘規則’,而世界規則的碰撞對祂來說很可能是緻命的。毫無疑問,你就是祂最恐懼的敵人。」
愛麗絲目瞪口呆,這麼誇張嗎?
龍想了想,又補充道:「還有,昨天那個怪異的空間應該和祂的‘特性’有關。」
特性。愛麗絲記得龍說過,造物都擁有某種特性,比如說,龍的特性就是“變化”。她接着想起了在那個空間中失去響應的魔力和表現異常的封印,寫道:「封印也算某種‘規則’嗎?」
「是的。」
按這麼說,祂未必會和封印有直接聯系。她想,或許能利用祂來解開封印嗎?
「祂不會放過你的,愛麗絲。」龍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繼續說,「你還是殺了祂最好。」
愛麗絲眉毛一挑:「但祂不是與‘規則’有關嗎?死了不會對這個世界有什麼影響嗎?」
「沒關系,規則是規則,造物是造物,不必混為一談。」
她還想說些什麼,恰在此時,神官的悼詞已來到了尾聲,她們的對話不得不中斷了。愛麗絲放下筆記本,與衆人一同起身擺出祈禱的姿勢,虔誠地唱道:
“神啊,望祢垂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