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眼前的桌上,是一隻精美的方形盤子。盤子中央擺了一隻拔了毛的雞,看上去剛剛殺死,綁在藤枝上,做成站立的樣子。光秃秃白花花的雞皮上到處是密密麻麻的疙瘩。
雞頭上的頭蓋骨豁然掀開,露出雞腦。
侍女們每人手持一隻小壺,澆了上去,一股熱油潑在雞腦上,瞬間激發出一種油膩又醇厚的味道。熱油滋啦滋啦響了一陣,慢慢的又能聞到一種特殊的美妙的香味。
那隻雞居然撲棱了幾下,慢慢僵硬,不再動彈,可在所有人眼中,這隻雞卻變得猙獰無比,殘忍無比!
黃西銀忽的站起,怒道:“霍某人你什麼意思?又是水蛇追魚,又是熱油潑雞,搞這麼血腥給誰看,殺雞儆猴?”
胖春等人看見掌櫃的站起來,都向前一步擁在黃西銀身邊,虎視眈眈。
黃西銀道:“你不就是想讓我們交出天山雪蓮麼,痛快告訴你,我悅東家沒有你要的東西。”轉身對其他掌櫃道:“我表态了,你們自己看!”
田蜜芽被這隻雞吓得花容失色,手捂胸脯。霍某人依舊是一副從容面孔:“是,請大家來,确實是想問天山雪蓮的下落。不過這道雞也是真心請大家品嘗。潑油雞腦,北方的名菜,你們不想嘗一嘗嗎?”
他做了個“請”的手勢,下面卻沒人肯動筷子。
聶小裳咬着自己的手指甲,對這隻雞望而卻步,想想它已經很慘了,還是不要助纣為虐了。
霍某人笑道:“你們不吃,我可要吃了,雞腦一涼,味道就不鮮美了。”
他拿起一隻小勺,輕輕挖出一勺熱乎乎的雞腦,慢慢品嘗起來。
看這架勢,秋老闆實在等不及了,無奈道:“時候不早了,我們是真沒有天山雪蓮。你想想,那玩意兒掐下來後怎麼活。三年了,早死了。”
霍某人一擡頭:“說起來,這天山雪蓮到底應該怎麼保存?”
秋老闆輕笑道:“這個我清楚。天山雪蓮,那是長在天山上的寶物,必須在又陰又寒的地方才能生長。一旦摘下來,保存起來那是難上加難,陽光下立刻枯萎。唯獨一個地方可以讓它保持新鮮如初。”
聶小裳道:“什麼地方?”
秋老闆道:“藍田玉。”
聶小裳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裡聽過。
秋老闆胸有成竹道:“藍田玉乃陰寒之物,與天山雪蓮相得益彰,相互生存。将藍田玉做成三層容器,最上層和最下層放上冰塊,中間的冰水裡儲存天山雪蓮。玉的陰寒将水溫牢牢鎖住,時間長了,其中的礦物成分還能滋養雪蓮顔色不腐。而雪蓮也能淨化藍田玉,久而久之,玉色更純,晶瑩剔亮,成色堪比千年老玉。”
霍某人“哦”了一聲,道:“秋老闆果然博聞。我們金州可有藍田玉?”
秋老闆道:“當然沒有。這藍田玉産自西北高原,礦裡挖出來的,産量稀少,比黃金都貴。”
聶小裳随口道:“運出來,送至金州不就行了。”
秋老闆啞然失笑:“哪有那麼容易。一路車馬、行船,少說也要三個月。這東西分量極重,價值又高,還要請镖局押镖,除非有西邊的姑娘遠嫁而來,不然沒人折騰的……”
他忽然頓住了,扭頭看了看博裕醫館的侯掌櫃。
侯掌櫃臉色蒼白,抓着手帕滿頭抹汗。
聶小裳終于想起了什麼,脫口而出:“侯掌櫃的夫人,好像……”
她與侯掌櫃的夫人相熟,候夫人是聶小裳的老客,隔三差五便來買點心,順便閑聊幾句,她好像就來自西北一個叫做慰州的地方。
侯夫人自诩優越,有一次,舉起右手,在衆人面前得意地展示自己手腕上一串白中泛藍的玉镯,道:“别看我是家中老小,又是女孩,得的寵愛真是不少。喏,這是我父親陪嫁的正宗藍田玉,整整三箱,千山萬水陪轎子運過來的,金州隻此一家哦。”
她這麼一提,提醒了衆人。驕人巷的老闆都是老人了,對每家的情況都十分清楚。霍某人看似戲谑,扭頭道:“那麼侯掌櫃家中,必然是有藍田玉咯?”
“……”候掌櫃躊躇着擦手。
一直未說話的田蜜芽忽然轉向侯掌櫃,柔膩道:“喏,人家都懷疑你了。既然博裕醫館的老闆娘手中有藍田玉,那麼天山雪蓮就在你家。你說,你到底有沒有天山雪蓮啊?”
她緊緊盯着侯掌櫃的眼睛,侯掌櫃不敢說有,黃西銀早和他打好招呼,必須是堅決沒有。可在霍某人面前也不敢說沒有,冷汗直流,支支吾吾道:“藥品太多,那那那……我要回去好好檢查一下。”
霍某人步步緊逼:“既然東西太多,大家一齊幫你檢查?”
侯掌櫃連連擺手:“不不不,那不用,那不用……”
他兩邊都不敢得罪,六神無主,一擡手碰翻了桌上那隻雞,雞直挺挺倒了下去,形容狼狽。
就在這時,門口忽然鬧哄哄的,有一人懷裡抱着什麼東西,直接沖進大堂。
衆人定睛一看,正是侯掌櫃的夫人,博裕醫館的老闆娘應三娘。
應三娘懷中抱着一樣東西,沖到侯掌櫃面前,發現桌上淩亂一片,丈夫滿頭大汗,窘迫不堪,尖聲道:“是不是有人打你了?是不是有人打你了?這怎麼回事?!”
侯掌櫃莫名其妙:“你說什麼,你來幹什麼?”
應三娘叫道:“他們說你被扣在永樂藥材行,不交出天山雪蓮就連夜關進大牢!”扭頭不管不顧地沖堂上大喊:“有本事自己弄天山雪蓮去,欺負我們小本買賣算什麼好漢?我官人本就膽小,你們吓他幹什麼!天山雪蓮在此!”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應三娘胸口不停起伏,手中抱着一個方方正正的東西,用錦緞蓋着。她向四面掀開那匹錦緞,一隻藍田玉匣豁然出現在衆人眼前。
這隻藍田玉匣晶瑩通透,發出淡藍色的底色,仔細看可見玉中深砌的深藍色顆粒。玉匣分為三層,相當于三個匣子碟套在一起。每兩層中間果然充注寒冰,中央的那隻玉匣中,一隻雪白無暇的天山雪蓮正盛開着,大朵花瓣盡情綻放!
聶小裳暗歎道:“果然是絕品!”
霍某人使了個眼色,趙駒會意,上前來取,堂上忽然一陣騷動。
胖春和其他三個夥計齊聲叫嚣:“這玩意兒哪好了,給我看看!”一擁而上,把藍田玉匣搶在手裡。
趙駒等人哪肯相讓,與幾個夥計撲了上去,七八個人你搶我奪,亂作一團。
那隻藍田玉匣被搶來搶去,看的人心驚不已,生怕它砸了。
忽聽一聲清脆的碰擊地面的聲音。
不知是誰脫了手,玉匣果然掉了,砸在地上,砸成稀爛,滾了一地藍色的玉石碎渣,混合着幾攤正在融化的冰水。
碎渣和冰水中,那朵天山雪蓮迅速枯萎,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從發亮的雪白變成暗黃,花瓣肉眼看見地枯萎凋零,一眨眼的功夫,就黯然失色,收縮成一朵發黃的殘花。
田蜜芽心中狂喜!!!
趙駒額頭青筋暴起,刷的一聲從腰間拔出一隻馬鞭,尾端繞在手上,咆哮道:“哪個孫子幹的,給我站出來!”
短暫的驚愕過後,胖春破罐子破摔,左手一根根将手指握緊,右手拍着胸脯上前兩步:“悅東家胖春我丢的,想怎麼地!”
趙駒緊緊握住馬鞭,雙眼燃起兩簇火焰,也向前走了兩步,與胖春幾乎是胸脯貼着胸脯,鞭稍微微甩動。
雙方的夥計各不相讓,圍了上來,兩方對峙,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