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兩人約定,每逢十五,在“忘憂閣”相聚,以點心換茶葉,茶香永在,朋友不散。
今日茶社中飄散着一股茉莉清香,想必與豫不歸手中這盞綠色的茉莉花茶有關。聶小裳端起茶杯,正要享用,忽然聽見外面有人大聲道:“我來也沒人迎接,豈有此理?”
聶小裳立刻揚聲道:“我來迎接你,祝二公子——”
不用問,來的正是驕人巷最大的酒樓“攬翠園”的二公子祝興隆。
聶小裳掀開門簾,果然見祝興隆興沖沖走進來,手中拿着一把彩繪折扇,正一開一合地把玩。
此人一身雞冠紫華服,頭頂一隻晶瑩剔透的白玉笄,左右手各兩隻綠油油的瑪瑙扳指,渾身寫滿兩個字:“闊氣”。
可惜右臉上一個琵琶大的疤痕,十分醒目。據說是幼時爬樹摘桃子摔下來所緻,看遍了名醫,還是留了疤。
每長一歲,那疤痕就長大一點,慢慢有了溝壑。攬翠園在驕人巷經營多年,祝興隆從小在這裡長大,除了初次見面的人有些驚異,其他人倒也不以為奇,祝興隆自己還經常拿疤痕出來講講笑話,看上去并不在意。
聶小裳故意款款行禮:“小女子拜見祝二公子。”
祝興隆哈哈大笑,扇頭一點:“免禮——”
聶小裳跳到他身邊:“二公子怎麼又來晚了?”
祝興隆道:“還不是被那群小娘子堵了!唉,我無意招蜂引蝶,可蜂蝶自來,我也很苦惱啊。”
聶小裳道:“誰讓二公子你風華絕代,到處留情呢。”
祝興隆得意洋洋,将扇子一合,壓低聲音道:“我跟你講,這個男人啊,一旦有魅力,那叫一個光芒四射,那叫一個熠熠生輝,擋也擋不住的!”
聶小裳酸道:“你老說這個妹妹,那個妹妹,也不帶來讓我們見見。”
祝興隆如臨大敵:“你要害死我!公開場合帶這個不帶那個,回頭要吃掉我的!我最怕女人哭哭啼啼,煩都煩死掉了,所以我幹脆,一個不帶。你讓讓,每月十五的‘四君子會’,我就指望這天消停一會兒。”
兩人在外面你一句我一句地調笑,珠簾内,一片寂靜,豫不歸輕輕打開聶小裳帶來的包裹。
六隻潔白的雪域梅花糕,以桂花點綴,清香撲鼻。每一隻梅花糕上,都有一朵小小的白色玫瑰。
四君子,加上夥計青園,以及另一名跑堂平笛,正好六人。每月十五,聶小裳便攜六隻最好的點心過來。
雅閣内混雜着茉莉與桂花的清香,豫不歸拿起屬于自己的那隻梅花糕,舉至眼前,靜靜凝視着那隻小小的玫瑰。
片刻之後,輕輕地、略帶虔誠地,輕吮一下……
聶小裳與祝興隆踏進雅閣,豫不歸手中還捧着那隻梅花糕,聶小裳問道:“豫兄,味道如何?”
豫不歸道:“不錯。”
這樣的點評太簡單,聶小裳略有失望:“完了?我可研究了好久。”
祝興隆在老位置坐下,道:“看來你真是不了解豫兄。他說不錯,就是非常好,非常棒!你何時見過他大肆誇贊的?”
聶小裳想想,确實如此。豫不歸一向謹言慎行,從不誇誇其談,“不錯”,似乎已經是個相當不錯的評價了。
這時,簾子一掀,又進來一個人,一進門就嘻嘻嘻地笑。
此人個子偏矮,身材偏瘦,長相也其貌不揚,不過走進來卻吸引了一衆人的目光。
鬓間斜插一朵紅花,像宮廷男士參加宴會的模樣,平添幾分嬌媚,在驕人巷男人中應該是獨一份。一身交領襕衫,以蜜合色綢緞制作而成,比杭綢更軟,上繡百鳥,栩栩如生,許是什麼新潮的色織。腰束四指寬的金帶,底部鑲有銀線荷紋暗花,扮相熠熠生輝。
祝興隆雖衣着華麗,比起此人,貴氣有之,時髦不足,更談不上前衛。
此人正是“名媛”裁縫店的老闆謝阿蠻。
謝阿蠻成日圍着一群女人轉,對服飾配件、巾帕挂穗、擺件胸針等頗有講究。聶小裳眼都看直了,毫不客氣地在謝阿蠻身上指指點點:“這兒、這兒、這兒、這兒,我都要,一模一樣幫我做一件女式的,多謝!”
至此,聶小裳、豫不歸、祝興隆、謝阿蠻,四君子終于齊聚一堂。
幾年前,當董澈聽說四君子立下約定,每月十五召開茶會的時候,氣得不輕,匆匆趕來,非要擠進來弄成“五君子”。不過沒人理他,以形象不雅為由,拒絕加入。他闖了幾次,要“砸場子”,每次都被慘烈地擡出去,如今每每談及,還在咬牙切齒。
四人各執一座,跑堂平笛紅着臉送來一盤瓜果,豫不歸将烹好的茶分入各人茶盞,四人各坐方幾一端,一人一盞一糕,小窗推開,窗外桃花帶苞,春色迷人。聶小裳抱着茶盞,對謝阿蠻道:“快講講。”
謝阿蠻故意道:“講什麼?”
祝興隆道:“裝蒜!四君子會,我們三人說的話,加起來都沒你一人多。就你小道消息多,快點講,講完我還要會一個人。”
謝阿蠻哼了一聲,翹起一隻蘭花指,将額前一縷秀發掖到耳後,道:“見誰?又要禍害哪家的姑娘?”
祝興隆:“我禍害?她們禍害我好不好?如今害相思病的姑娘實在太多,提親的人快把我家‘攬翠園’的門檻踏平了,我不得出馬安撫一下?你嘴快,麻溜的,開始吧。”
謝阿蠻道:“你就吹吧。行了,你們猜……我今天為什麼來晚了?”
他每次都拿五拿六的,聶小裳也樂意捧場:“為什麼呀?”
謝阿蠻神秘一笑,俯到桌前,悄聲道:“有人,要剝了韓祿鄉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