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樹的樹幹上,似乎有月蝕門特殊的記号。
天色已晚,窦謠看不太清楚,但他并未向門中傳遞呂妙橙出行的消息,并且此時的門主不會貿然出手,想來應是看錯了。
正思索着,手中塞入一個熱乎乎的瓷碗,呂妙橙親自給他盛了滿滿一大碗羊湯,:“阿謠,多吃點。”
窦謠笑着接過瓷碗,故作驚訝道:“是尊上親自盛的?阿謠保證全部吃完。”
對面的沂水似乎翻了個白眼。
羊湯很鮮美,他攪動着碗底,夾出大片的羊腿肉。滿滿當當沉在底部,看似湯水多,實則底部都被羊腿肉填滿了,堆成小山。
窦謠面上挂着的笑容凝滞了一瞬,複而舒展眉眼,沖呂妙橙露出甜甜的笑:“謝謝尊上。”
吃過晚飯,呂妙橙帶着窦謠先上馬車休息。這次出門,除了小醫師和沂水,她隻帶了兩個車婦,守夜自然就是這四人輪流值守。
燒着炭火的爐子放在角落裡,源源不斷散發熱度。她負責摟着窦謠美美睡一覺。
呂妙橙夢見了兒時的場景。
破草屋裡四面漏着風,老娘用外衣封住,而爹爹蹲在地上,朝一方小火盆裡添着幹柴。他腳邊放着一摞指頭粗細的樹枝,都是爹爹在山裡一點一點撿回來的,他身子不好,于是拾柴也搶不過年輕有力的夫郎們,總是跟在别人屁股後面撿小樹枝。
這些小樹枝整整齊齊碼在院子裡晾幹,就成為夜裡烤火用的東西,聊勝于無。
他把樹枝掰成兩截放進火盆,偶爾有掰不動的,就放在另一側,盡管如此,沒過一會兒,兩隻手的虎口都被勒紅了。
老娘封好了門窗,大步走過來,在爹爹身邊坐下,拿起那一捆他掰不動的樹枝,手上用力,“咔嚓”一聲,一捆樹枝就被折成兩段。
“呂妙橙!”
她厲聲叫道,“再玩火就把你的手筋挑斷,你信不信?!”
年幼的呂妙橙其實趁他們不注意,早已把手烤傷了,手上白了一層皮,還帶着不少焦黑的點點。痛得要死,但她不吭聲。
聽見老娘威脅的話語,她毫不猶豫伸出手朝火盆上一拂。
然後就被老娘攥着衣襟提溜起來,兩條腿在空中撲騰,“小兔崽子,皮癢了是吧!”
“是!”
呂妙橙一蹬腿,一隻鞋子從腳上脫落,掉進火盆裡,明黃的火焰熾熱,光芒大盛。
“啊!”她慘叫,“我的棉鞋!”
一旁的爹爹笑着想說些什麼,卻忍不住咳嗽起來,老娘把呂妙橙扔開,趕緊把他抱在懷裡,輕輕拍他的背:“冬兒,順順氣,你的寒疾又犯了……我去給你煎藥。”
爹爹拉住她,腦袋倚靠在她胸口,“沒事,我隻是被煙氣嗆到了。”
“唉,你跟着我受苦……”
“噓,”他伸出一根纖瘦的手指抵在她唇上,“我隻想和你在一起,别的不重要。”
火盆裡的火苗噗嗤直竄,棉鞋被燒得皺縮成一團,呂妙橙赤着一隻腳,吹着發白的手掌,靜靜看着老娘和爹爹親熱,起身進了裡屋。
火盆和床留給他們,呂妙橙窩在幹草堆上,夜裡風雨驟降,裡屋的窗框被吹掉了,冰涼的雨絲斜斜飄進來,半夢半醒的她感受到寒冷,遂抱緊了懷中的幹草。
呂妙橙這一動,忽然就醒了。
扣好的車簾不知何時被風雨掀起,角落裡的爐子也被雨水打濕,厚重的寒氣侵襲,難怪她會夢見漏雨的草屋。
輕輕把環在窦謠腰間的手臂抽出來,呂妙橙起身拿過爐子,将打濕的部分倒出去。這一掀簾子,她忽然就看見,在馬車外的空地上,兩個車婦躺在血泊裡。
她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水霧彌漫的空氣好似一張鐵鍊織就的大網,要将她從頭到腳困住,收緊,活活勒死。
湮魄刀沉甸甸挂在腰間,呂妙橙一咬牙,單手握住刀柄踏了出去。大雨傾瀉如注,兩道瑰麗的紅蔓延,屍體神情驚懼,血色尚未完全褪去,看起來死了不久。
呂妙橙下了馬車,轉頭去看另一輛。車簾随風起落,沂水和小醫師安然熟睡,對外界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雨水很快便打濕了她的頭發和衣袍,但她就這麼站在馬車旁,沒有伸手遮擋。呂妙橙将視線投在雨幕中,除了兩具屍體以外,她沒發現任何人。
因此,她就更不能輕舉妄動了。
若是這時東張西望作驚惶狀,藏在暗處的殺手定然會發現她的異常。實際上呂妙橙的一顆心都快要撞斷肋骨跳出來了,她幹脆屏住呼吸,免得暴露。
滂沱大雨,狂風陣陣,就在呂妙橙快要憋不住氣的時候,忽然從頭頂飄來一道聲音:“呂妙橙,你手上沾染了無數條人命,果真睡不安穩。”
呂妙橙擡眼望去,一個鬼魅般的人影正站在她馬車的車頂上,一手執傘,一手執長劍,劍鋒尚在淌血。
一霎時,她渾身的血液都涼了。
這個女人一直都站在那兒嗎?從她醒來到下車,一直都在沉默地注視着她?
她有些後怕。聞傾閣主這個身份實在不好當,除了和窦謠單獨相處時不用僞裝,其餘時間,呂妙橙不能放松一絲警惕。
不過,現在應該想想辦法掙紮一下了。
既然話有怨氣,那這個人肯定與她有仇,适才也沒有攻擊,恐怕是要和她叙叙舊。呂妙橙便沒有拔刀,隻是冷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