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绾是被一陣嘈雜聲吵醒的,其中還夾雜着男子粗暴蠻橫地怒罵,以及人群推搡的哀求聲。
她強撐着身體從床上坐起來。
聲音是從前院傳來的。
“白紙黑字,寫得一清二楚,這座宅院已經被姜員外以貨款做了抵押,現如今姜員外在海中遇難,船貨皆覆滅,我們來收宅子,天經地義,再敢阻擾,就别怪我們兄弟幾個不客氣了。”
說話的漢子甕聲甕氣,語氣十分不善,他的身後跟着一群穿着短打,同樣膀大腰圓的漢子,個個滿臉橫肉,一臉兇相,瞧着就很不好惹。
這般對比之下,站在他們面前的喜月就顯得更加弱小可憐又無助。
喜月一想到自家姑娘還在病中纏綿,便是心中怕極了,還是緊咬着唇張開手臂不願這些人踏入内宅,口中隻不斷懇求說着他們二爺已經在籌集銀子,會盡快還清貨款的。
姜绾伸手扶着廊柱勉力站穩,她臉色蒼白,嘴唇幹澀,眼前還一陣子的發暈,所以當腦袋中出現‘滋滋’電流聲後,她隻當是自己病的越發重,産生了幻聽,可她現在無暇顧忌這些。
自從她爹在海上遭遇海難,帶出去的船與貨都失蹤,他人也生死不明的消息傳回來,所有和姜家有生意來往的人都紛紛變了臉色,這半個月來,她算是體會什麼叫做人情冷暖。
姜員外這一次出海做的生意很大,投入很多,為此的确将家中不少資産做了抵押,籌集銀錢作為貨款,但姜绾絕對不相信她爹會将這座宅子抵押出去,她爹隻有她一個獨生女兒,臨走前也是為她做好了種種打算。
這座宅子爹說過是要留給她的。
喜月的懇求已經變成了哀求,可那些催債的壯漢們卻沒了耐心。
“你這丫鬟,哪裡輪得到你在這說話,家中有難,别說宅子,外面的鋪子田莊哪個能留下,緊要的是度過眼前難關才是,你家姑娘呢。”
一道熟悉的聲音擠了進來。
姜绾猛地擡眼看去,來的人是個略顯瘦高的中年男子,眼神精明,嘴唇上有着兩撇小胡子,說話的時候小胡子一抽一動的,她以前最喜歡看他說話時候的樣子,常常忍不住捂嘴笑,可此時再看,隻覺得這兩撇小胡子就像是趴在上面的兩隻跳蚤,礙眼的她想上前去伸手狠狠的揪下來。
“二爺!”
喜月見到來人眼睛一亮,臉上的欣喜還未來得及綻放,就因為對方的話,眼神驟然黯淡下來,嘴唇嗫嚅:“可,可是,這宅子是員外留給我家姑娘的啊。”
“二叔。”
衆人的嘈雜聲一頓,紛紛循聲望去,這才發現前院廊下不知何時站着一位少女。
春寒斜峭,她就穿着一身單薄的月白色裙衫,靠在廊柱下,纖瘦的身軀在襯着她那蒼白的泛着病色的小臉,更是多了幾分楚楚可憐,令人憐惜。
熟悉的人都知道,姜員外富甲一方,隻可惜多年來膝下隻有一女,再聽她剛才喚中年人的那一聲二叔,想必她便就是了。
果然,喜月見到少女,紅着眼眶又驚又喜地喚了聲姑娘,忙過去扶着她。
姜姑娘自幼喪母,父親如今又遭遇海難,孤女獨身,被債主逼上門來,當真是可憐見的,看熱鬧的人群中或多或少投來幾道同情憐憫的目光。
姜绾沒有在意那些人的目光和竊竊私語,安撫地拍了拍喜月,借着力道,邁着虛浮的腳步,徑直走到中年男子跟前:“二叔,你終于回來了。”
少女的嗓音因為病中有些沙啞帶着意有所指。
姜二叔小胡子抖了一下,表情似乎也有點僵硬,但很快又柔和下來,帶上悲戚之色:“是二叔不好,大哥出事绾绾你是最傷心難過的,這些天二叔也是為了到處籌銀子四處奔波,這才忽略了你這邊,讓绾绾受驚了。”
姜绾嘴角微抿,一雙清淩淩的眸子直視着他。
“我不要緊,隻是……二叔,我爹如今遭難,家中的生意多年來勞累您跟着一起打理,難道家中的那些鋪子店面都不足夠抵押貨款嗎?”
诶,怎麼說姜員外也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商,這次生意投入是多,可也不至于傾家蕩産到連宅子都保不住。
周圍響起的竊竊私語聲,讓姜二爺摸着小胡子的手一頓,也不知怎地,對上侄女這雙清淩澄澈的眸子,仿佛被看透了般,心底有些發虛,可很快便被壓下去,眼中閃過一絲惱怒,他強扯出一抹苦笑來。
“绾绾,你自小身體孱弱,大哥心疼你,家中生意收支如何你也不甚清楚,這次大哥在海上連帶船貨都遭了難,事出突然,不少商賈掌櫃的都紛紛來催要貨款,二叔也是迫于無奈才匆匆賣了那些店鋪籌集銀子,當然老家江南還是有些産業的。”
話說到這裡,姜二叔又是滿臉心疼:“绾绾放心,這宅子被收也就收了,等事情了後,二叔帶你回江南老家去,家中剩餘的薄産到時候清點後,定會一并交給你。”
姜二叔說得情真意切,對姜绾也是溫言慈和,周圍人看他的眼神也有了變化,畢竟姜員外和姜二叔隻是隔房的堂兄弟,能這般照顧堂侄女,已經算仁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