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楚留香,無花面色變了一瞬,随即恢複尋常,天峰大師卻沒有絲毫不豫,仿佛楚留香不是不請自來的惡客,而是受邀而來的佳客。
楚留香走到近前,呼吸未平,看了眼無花,向天峰大師微微颔首以示歉意。
天峰大師沒有任何鋒芒的目光将楚留香上下打量一通,“這位施主闖進少林後院,是否有些不妥當。”
楚留香拱手道,“事急從權,望大師恕罪。”
無花笑道,“楚兄行蹤不定,今日到此也是緣分,不如坐下喝杯茶吧。”
楚留香看他一眼,竟未從他谪仙般的面孔上發現什麼,心一沉,道,“可惜,今日的茶水是喝不得的。”
到了此時,楚留香面前撥雲見霧,整個案件在他這些時日的思量中越發明晰,他也初次見識到,相交多年的摯友藏了一副什麼面孔。
隻不過,他不欲在天峰大師面前戳破無花的真面目,隻請求道,“晚輩來此,有一樁陳年舊事向大師請教。”
天峰大師是曆經世事的長者,那雙明亮的眼睛仿佛已看透了什麼,隻是什麼都沒說,“你想知道什麼?”
楚留香問起當年是否有一位東瀛劍客天楓十四郎向他挑戰,并将遺孤托付給他。
天峰大師并不是個招搖的人,多年來從未對外說起過這件事,今日楚留香問了,他也毫不避諱地講述了當年的事情。
天楓十四郎帶着兩個幼子東渡,本是為了尋找他們的母親李琦,尋找未果,終于生了死志,他火燒少林藏經閣逼天峰大師不得不與他對戰,又在大師打他第三掌時不閃不避,受了重傷,這之後又隐瞞傷勢與任慈比武,死在對戰中。
因為這個緣故,又有他留下的遺書,兩位武林泰鬥愧疚與憐惜交織,撫養他的孩子長大。
楚留香的猜測成真,他也未說什麼。
天峰大師卻問他,“任老幫主是否已經故去?”
楚留香點頭。
不必多說什麼,大師已明晰内情。
楚留香與無花去了後山,離去前,他看了一眼天峰大師,大師的神情仍如他來時看到的一般無二。
天上的星月被陰雲遮住,後山能走的道路很窄,不過此時,誰的心情也不會放到道路這種小節上去。
“你現在知道多少?”無花問。
“越是複雜的案子,到最後揭秘時,所能得到的信息就越多,隻因兇手在百般隐藏的過程中,暴露得足夠多。”
無花笑了,“這麼說,我竟沒什麼能告訴你的。”
“不。”楚留香哀傷地看他一眼,“我想知道,你接近我時,是否已計劃着要殺了我。”
無花輕輕歎了口氣,“我見到你的時候就有預感,倘若江湖中有人能夠成為我的阻礙,那個人必定是你。”
楚留香仍懷着一絲妄想,“你是七絕妙僧,冠絕天下,除了酒,處處勝過我,你本有一個光明的人生,難道權利就那麼重要,重要到你對自己已擁有的一切絲毫沒有留戀?”
無花目光落在虛空,“生父遺言,不可不從。”
天空中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無花的面容,他的雙眼中像燃着一團火,語氣也變得詭谲飄忽。
楚留香有一瞬覺得,站在這裡的不是他,而是一隻惡鬼。
“你既然知道我一切都能抛去,怎麼不想想,我手裡,還有什麼能利用的?”
又一道閃電劈過,楚留香心髒跳動得快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
他霍地抓住無花的衣襟,“你、你、你……”
無花嘴角牽動的弧度愈發誇張詭異,眼裡的惡意幾要凝成實質,他目光緩緩移到楚留香腕間若隐若現的紅繩上。
楚留香不免跟着看了過去,他此時心神俱裂,胸膛起伏的弧度愈來愈大。
“你把她怎麼了?你要用她來威脅我,一定不會傷害她對不對!最多……最多是囚禁在某處……”
楚留香目光死死地盯着無花,想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什麼。
隻是哪怕無花有了破綻,他也失去了慣常的冷靜。
無花這時倒冷靜下來,可恨的是,哪怕作出世間最殘忍的罪行,他看起來仍然出塵俊逸。
“是,所以你願不願意為了她,把這件事埋在肚子裡,從此再不提起呢?”
楚留香的神智稍微恢複,他冷笑道,“即便我此時妥協了,你也不會放過我,隻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之後的時間,你會不斷地刺殺我,直到成功。”
“而她,作為唯一能夠牽制我的棋子,自然也不可能完好無缺地回到平靜的生活中。你要麼下毒控制她,要麼将她囚禁在我找不到的地方——”
“更重要的,我現在終于對你沒有了幻想,她現在,真的還活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