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戴望舒為什麼要寫這首詩?”江既明百無聊賴地撐着腦袋,看着試卷上被學生塗黑的字迹,問出了這個問題。
學生的房間門被推開,家長端着一盤切好的水果走了進來:“江老師,吃點兒水果。”
“您太客氣了。”江既明接過,而後朝着家長含笑點頭,裝出一副成熟大人的模樣。
家長出去之後,學生開了口:“這不是顯而易見嗎?他失戀了啊,丁香一樣的姑娘把他給甩了,然後他去小巷子裡雨中求和可是又擰巴,隻能眼巴巴地期待着一個偶遇。”
江既明聽了這個答案後,笑了笑,沒有說話,用叉子紮起一塊蘋果塞進嘴裡,眼睛看向窗外,猛然驚覺窗外重的樹正如那時一樣,開滿了花兒,白的、粉的、紫的。
場景一瞬間重合,他一時恍惚。
班主任的聲音響起。
“江既明剛才讀得很投入,想必非常有心得,那你來回答這個問題。”
“很簡單,他失戀了。”
江既明欲蓋彌彰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殘淚,微微仰起下巴,又恢複了不着調的面孔。
全班哄堂大笑。
唯有一聲輕笑闖進了江既明的左耳裡。
那是一個不屬于這間教室的笑聲。
江既明耳朵輕輕地動了一下,他怕驚動到窗外,因此沒有側頭看向外面,而是用餘光掃了過去。
那顆開着紫色花兒的樹後,站着一個黑色的身影。
高挑的身形、規矩妥帖的校服以及極具存在感的眼神,即使是餘光都能依稀注意到那人眉眼的輪廓。
就這麼偷偷地觀察了一番之後,江既明幾乎可以肯定,站在樹下的就是他心裡想的那人。
他突然有些緊張了起來,拿着語文書的手微微出了點薄汗,同時又想到自己剛才丢人現眼的樣子,頓時有些後悔。
“同學們不要笑,我們已經說了,這節課就是一節猜想課,任何猜想都有可能是真相。”班主任制止了班裡的哄鬧,而後對江既明的回答表示了贊賞和鼓勵,“非常好,但是你還沒有回答我的第二個問題,‘丁香’這個意向代表了什麼?”
班主任說完,擡頭看向江既明,卻發現吊兒郎當的軟骨頭卻不知何時挺直了脊背,還将自己敞開的領口扣上了扣子,頭發也順了順毛。
隻見江既明一改之前不着調的語氣,将嗓子微微夾了起來,聲音像是金屬在摩擦碰撞,變得悅耳而有磁性,他無意地朝窗邊瞥了一眼,而後幾乎是表演出一副曆經滄桑的樣子,沉聲說道:“在我看來,戴望舒先生對這一意向的想法非常複雜。”
班裡同學的笑容尬在臉上,并投來“還裝起來了”的鄙夷目光。
資深的江既明評論員不搭理他們,他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卻無意中拉扯到了脊背的傷口,瞬間疼得想要叫喊出來,但是他為了繼續裝逼,硬生生地忍住了,腦袋上瞬間起了一層薄汗,聲音也有不可察的顫抖,話音讓人聽上去無端增添了幾分真切:“我能感受到,作者是心懷矛盾與無措的,因此‘丁香’在我看來既是迷茫也是方向,既是禁忌也是歸宿,既是絕路也是希望,既是死亡也是生存......既是他避之不及的,也是他求而不得的。”
江既明說完之後,突然側過腦袋,朝着窗外看過去。
得償所願地對上了一雙有些入神的眼睛。
站在樹後的那人像是驚弓之鳥,下一秒就跑出了江既明的視線,不見了蹤影。
而他壞心眼地笑了,終于看清了那個人的面孔。
————
“這棵樹上開的什麼花?”江既明嚼着蘋果,問旁邊做試卷的學生。
“哪顆?”
“就紫色花兒的那顆。”
“哦,那是丁香花,馬上就死了。”學生回答道。
江既明無語地看了一眼這臭小子,悠悠地飄來一句:“那他媽叫‘謝了’不叫‘死了’,别亂用中國漢字成嗎?”
“這倆不是一個意思嗎?”學生奇怪道。
江既明忍無可忍:“當然有區别,‘謝’代表明年同一時間還能再開,‘死’就是永遠不會複生了。”
男生撐着腦袋,搶過江既明手上的叉子,一口叼下上面的蘋果,歪着腦袋想了想,而後開口道:“誰說的?‘死’怎麼不能複活,我打遊戲能重開、考試能刷分、腿斷能接上、化掉的冰激淩能重新凍起來。”
江既明聽了這話後,笑了起來,覺得小屁孩的話有時候還真幼稚又有趣,喃喃道:“唔,是麼,原來‘死’也是能複生的。”
男生備受鼓舞,一下子嗨了起來,話匣子打開就收不住了,越說越激動:“那當然了,但是前提是你遊戲打失敗了不能砸了電腦、考試不及格了不能退學、腿斷了不能扔了斷肢、冰激淩化了不能丢進垃圾桶,要有重頭再來的勇氣,死而複生、向死而生、起死回生懂不懂啊年輕人!”
江既明看着面前這個中二病少年,垂下眼皮,笑容僵在了臉上,這段話通俗易懂,在他心裡激起了點小水花兒。
要有重頭再來的勇氣。
江既明在心裡默默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而後敲了一下男生的腦袋:“還燃起來了,你們小屁孩這麼容易自燃嗎?趕緊寫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