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去弘前公園的計劃還是破滅了。
因為根本找不到路,所以兩個人退而求其次的其次的其次的其次,在街上随便找了一個廢棄的公園,在其中漫無目的地遊蕩。
“所以明明是很正經地來問未成年人問題的,結局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夏章霧虛弱地看着天空,語氣相當幽怨:“我現在真的很想回旅館補覺。畢竟昨晚真的看二次元動漫看到了很晚……”
“哎呀哎呀,剛剛不小心失憶了呢。”
太宰治背着手在前面一蹦一跳地走着,在旁邊發出毫無誠意的殘酷聲音:“現在必須要好好玩一回,才能想起來該怎麼回答問題。”
“所以說,這種已經廢棄的公園到底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啊!”
“那好吧,我攤牌了:其實是因為大叔剛剛的發言太惡心,讓我記仇了。所以不管怎樣都不能讓大叔悠然自得地回去睡覺。”
“?”
夏章霧想要打這小子的屁股,但因擔心被小孩的哭鬧聲折磨而遺憾放棄。
真是麻煩的未成年……
他歎了口氣,默默地想,看向前方。
黃綠斑駁的人工草地顯得有些蕭索。走過的很多設施都已經生滿了鏽迹。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爬山虎倒是肥沃得可怕,一團團亂七八糟地圍繞着建築物生長着,呈現出可怕的綠色。
深處有鳥雀在叫,但分辨不清楚方向。
在這種非常适合靈異題材的場景中,太宰治看上去依舊非常地快活。他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着,口中還斷斷續續地哼着走調的歌。
“我發現了,你說話時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作者突然說。它似乎一直在饒有興緻地打量着面前的這一幕。
“什麼魅力?”夏章霧随口問道。
“你能夠說出一些非常弱智的話題,同時還表現出除了這些弱智話題就沒法交流的樣子。”
作者的語氣一本正經:“然後讓他們不得不一起加入這個弱智話題,從而使得整個對話流程非常弱智,讓他們在不經意間就被你牽着走,被你用豐富的經驗打敗。”
夏章霧:“……”
“這是什麼新的罵人方式嗎?”他說。
“錯,是正兒八經的誇獎。”
作者說:“而且你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其實你是很擅長和小孩子打交道的那種人。”
很擅長和小孩子打交道,真的假的?
夏章霧想到那個被自己哄得哭得越來越大聲的女孩,下意識地扯動嘴角。
“有、有嗎?”
在這方面他還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然而作者的論據看上去似乎很充足的樣子。
“可不是所有人都能這麼快就和太宰治建立起這種相對‘融洽’的關系。”
它振振有詞:“而且坂口安吾一開始态度那麼警惕,不也很快就對你放下心來了嗎?當然,這和你當時的表現實在太過丢臉也有關系。人總是很難防備搞笑角色的,嗯,這可是你的優勢,要記得好好發揮。”
夏章霧眼皮跳了跳。
且不說“太過丢臉”和“搞笑角色”的事情,他和太宰治的關系真的算融洽嗎?這小子剛剛可還是相當直接地表示了想要折磨他的意願欸!
夏章霧正想要說些什麼,結果發現作者似乎已經失去了理會他的意思,轉而學着太宰治,自顧自地哼起了歌。
具體的内容夏章霧沒有聽清,虛空處傳來的歌聲太過模糊,而且被太宰治正在哼的旋律蓋住了。不過有一點可以明确:坐着此刻的心情并不算糟糕。
就在這時,太宰治突然停下了腳步。
夏章霧不明所以地跟着停下,然後跟着太宰治的目光往上看去。
一個巨大的、美麗而衰朽的事物伫立在不遠處的空地上。
太宰治很輕的聲音傳來:
“啊,是摩天輪。”
夏章霧“嗯”了一聲。
“竟然還有摩天輪。”他說。
摩天輪這種大型遊樂設施可不是每個地方都能建得起的。從合理的角度來說,怎麼看都不該出現在這種小公園裡。
但它确實出現在了這兒。鏽迹斑斑,油漆已經開始褪色,看上去并不再有把人帶上高空的功能,隻留下一種氣味,若有若無地混合在周圍春日草木和泥土的腥味中。
夏章霧後退了一步。
他注視着面前的東西。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看到了這個摩天輪曾經的樣子:骨架藍得幾乎透明,閃爍着的燈光點綴在它的艙室間,照亮了此刻正栖落在上面的鳥。
那似乎距離現在已經是一段很久的時間了。或者說,置身于這樣遠離人世的環境中,你看什麼東西都會感覺那是屬于幾個世紀前的遺物。
這座公園總是讓人聯想起人類滅絕後的第九個千年:植物在無憂無慮地蔓延,并不是很想管這些難以變成養料的古怪堅硬物品。鐵鏽則是悄無聲息地準備把人類最後的痕迹移除。
而人類,隻有夏章霧和太宰治兩個。感覺就像是世界上僅有的兩個人。
“看上去簡直像人類死光後留下來的。”
太宰治說。
這個孩子仰頭注視着天空,幾乎是全神貫注地看着面前已經死去的龐然大物。落在摩天輪上的鳥對這種長久的凝視感到了微妙的緊張,于是拍着翅膀飛遠了。
夏章霧突然明白了摩天輪身上傳來的味道是到底是什麼。
那是死亡與腐朽的味道。它的質感并不讓人感到濕冷和粘稠,正相反,它在這裡顯得光滑、堅硬且平靜。
就像水底的石頭。
太宰治看着它,眼睛裡清晰地倒映出那個龐大機械構造的影子,那個鏽迹斑斑的、在不知道多少年前死去的湛藍色。
然後他緩緩地、緩緩地朝摩天輪伸出手——
就像想要觸碰到什麼一樣。
如果站在這裡的是道格拉斯,夏章霧大概會覺得對方大概是在向某架宇宙飛船招手,下一秒就會被外星人帶去天曉得是什麼的地方。因為道格拉斯這家夥實在不像是屬于這顆星球。
但面前的是太宰治。
夏章霧并沒有覺得他會被宇宙飛船帶去進行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隻是覺得這個孩子正站在已經将他完全淹沒的深水中。
那隻伸出去的手想要觸碰的也似乎并非是宇宙飛船,而是透明的水面,那個空氣與水交界處的地方。
那裡波光粼粼,閃爍着陽光。
夏教授微微地歎了口氣。
然後他伸出手。
——用力地捏住了太宰治兩側有着明顯嬰兒肥的臉頰,往兩邊使勁兒一扯。
“嗚呃呃!好過分!竟然偷襲未成年啊大叔!”
太宰治吃痛的聲音傳來。他的臉都被某個不知輕重的大人揪紅了,眼角泛出生理性的淚水,氣鼓鼓地望着大人。
像一隻小河豚。
夏章霧的目光漂移了一下,思考了幾秒這隻河豚能不能用來擦鞋子,最後遺憾地得出了“似乎不能”的結論。
“喂,栗子色河豚……”他說。
“才不是河豚啦!”
太宰治的臉變得更鼓了:“剛見面就随随便便地給别人取外号,大叔這也太過分了!”
“回頭給你買糖。”
“小孩子才不是這樣安慰的,大叔!”
“那是怎麼安慰的?”
“啊啦啊啦。最有誠意的做法當然就是土下座道歉,順便承認自己就是一個強闖民居、盜竊财物、拐賣兒童、還猥亵未成年的……”
“所以還是給你買糖吧。”
“嗚呃,好過分!至少也得是蟹肉罐頭才對!”
“真沒出息,螃蟹最好吃的明明是蟹黃吧。”
“沒有出息的明明是大叔你,小心我詛咒你這輩子都享受不到蟹肉的樂趣!”
“享受不到就享受不到,不要以為我真的很稀罕蟹肉這種東西啊,栗子河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