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嗎?”夏章霧虛着眼睛問它。
“不!可!能!”氣勢洶洶的回答聲。
好吧,那就不可能。
夏章霧反正從來也沒指望過它,于是幹脆主動在筆記本上寫了句回複。
「諸位好?麻煩能再詳細一點嗎?包括當時的情況、場景、交流氣氛和具體内容的?」
寫完後,他繼續看起了其他内容:
「夏木疏疏:
怎麼能怪我們不給信息,我們了解的東西是很多啦,但是我們也隻能通過文字知道你那邊狀況哦?所以時間線什麼的完全不确定!
不過相貌倒是能告訴你,黑發鸢眼(可能有纏繃帶?)以及之前人間失格說過等到太宰治找到他自己是怪物的證據那天會回去看他,嗯……或許現在太宰還是個像《人間失格》裡掩飾自己異常主角一樣的小孩?」
啊啦,知道了。謝謝你們提供的信息。
畢竟不管怎麼說,還是要感謝大家願意花時間來努力幫我,可愛的讀者們。
夏章霧短暫地笑了笑,目光向下。
——然後就這樣凝固了。
「Audience:
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如果殺死人間失格的所有者,文學負面體會消散嗎?畢竟這個世界根本就不存在這本書,寫書的既沒有到年齡也沒有相同的經曆,文學負面體應當是由異能者帶來的吧?」
我勒個大西王啊。
夏章霧微微後仰:這位“觀衆”朋友,你的腦子裡怎麼全是殺殺殺殺殺?而且文學負面體不是來自三次元的嗎?和這裡的異能者關系應該也不大吧?
等等。
真的不大嗎?
“喂,作者——”
想起文學負面體和異能都來自于名著,夏章霧皺了下眉,突然開口。
“嗯?”作者氣也消了點兒,聞言用鼻音哼了一聲,表示自己有在聽。
“為什麼用來投放和銷毀三次元負面情緒的垃圾場,會是這個世界?”主角先生這麼問。
文學負面體和異能都是三次元名著的倒影,要說它們之間沒有什麼關系,夏章霧自己都不相信。所以,該不會異能者真的和文學負面體存在着什麼特殊的關系吧?
這也是這個世界被選中成為垃圾場的原因?
他很嚴肅地這樣想着,然後聽到了來自作者的得意回答:
“因為我覺得這樣很酷啊。”
畫外音的語氣突然變得很驕傲:“而且和世界觀很般配,不是嗎?”
夏章霧有些懵地擡頭。
“哈?”他問。
“你們閱讀理解就是做太多了。”
畫外音認真地說:“其實也沒什麼特殊的關系啊原因啊之類的東西。我隻是覺得:文學作為異能力的世界,反派就是人類對文學的惡意,真的超級酷耶!”
确實很酷,但……
夏章霧不甘心地問:“異能與文學負面體之間真沒聯系?”
“可能會有點像吧。畢竟都是脫胎于同樣的東西。”
作者随口了一句,然後突然興緻勃勃.起來:
“當然,你要是非想找點兩者的聯系,我可以臨時補上。反正才第十章!”
“這還是算了。”
夏章霧飛快地回答,他重新開始看評論,心裡暗暗地松了口氣。
挺好的。他的異能者朋友不少,他可不想那群家夥未來會和文學負面體扯上關系。
敵我同源這種套路,八百年前就不新奇了。
他翻開最後幾頁。
入目的是一條非常、非常長的評論。夏章霧很是習慣地朝最上方望去:果然,飄然如煙。
就算是面對二次元人物的求助,也表現得如此熱心。再加上那鞭辟入裡的分析。果然是天使般偉大的存在。
夏章霧稍微坐正,端正了自己的态度。
「飄然如煙:
好新奇的提問,講道理就算你問三次元讀者要怎麼殺死文學,讀者大概也不會懂,畢竟我們也沒見過文學還能活過來變成……不知道什麼東西。總之先從了解它開始?……」
“飄然如煙”沒有講有關人間失格的情報,而是很認真地講了他認為可行的方法論,都是用來了解文學負面體的。
如果說别的讀者是在授人以魚,那這位讀者則是在很認真地教夏章霧怎麼使用“漁具”。不過他給出的方法有些部分很難實現,有些則要花大量的時間,飄然如煙自己也承認這一點。
但夏章霧還是記了下來。
尤其是對方也提到了,可以通過了解異能來反推與異能同源的文學負面體。這和他的思路不謀而合。
然後他看向對方評論的最後一段。
這是對方評論中,對《人間失格》唯一針對性的描述。
「……無論如何,《人間失格》本是一本探究“何以為人”的小說,作者本有許多疑惑,向同樣無知無覺的大衆提出,影響了許多人,它的映射和那個作者作為異能者的對映體(我猜你還沒聽說過他的全名,是太宰治)本身都很特别。因此,我不得不在此提問:你認為什麼才是人?人應該是怎樣的?
或許在面對人間失格的過程中,明确這兩個問題的答案會相當重要。」
什麼是人?人是什麼樣的?
夏章霧的目光落在對方的提問上。
好吧,對于這兩個問題,他在一秒鐘内至少能想出五六個解答。比如“一種會思考自己存在意義的碳基猴子”,但它們根本沒有意義。
有關于“人”的問題,幾乎從來都是沒有标準答案的。對這些問題來說,回答的正确與否、機智與否也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說出來的,是不是聽者想要的那個解答。
夏章霧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合上筆記本。
“我會記住這兩個問題的。”
他笑了:“謝啦,諸位。”
然後他擡頭:“作者,再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作者慢悠悠地反問。
“很多讀者都在說——”
夏章霧想起自己剛剛匆匆一瞥的評論,裡面的ID有陌生的,也有眼熟的。“七”“飄然如煙”,還有一些人都發表了自己對此的看法。
他短暫地閉了下眼睛,重新睜開。
“文學負面體在他們看來,并非是純粹惡意的存在。”他說,“是你之前告訴我的内容有問題嗎?”
作者沒有立刻回答,過了會兒才響起。
“沒有哦。”
它的聲音很輕快:“它們憎恨人類,它們傷害人類,它們光存在便是對人類的惡意。讀者這麼和你說,大概是被騙到了吧。”
“具體來講?”
夏章霧挑眉。
“像鮟鱇魚用燈光來欺騙自己的食物,文學負面體也有欺騙人類的僞裝。隻有蠢貨才會在自己的頭上寫着‘我是壞蛋’,不是嗎?”
畫外音似乎在笑。
它這樣說:“如果人離變成怪物隻差一個傾聽者,那它們會是最好的傾聽者。如果人離變成怪物隻差一份願望,那它就是世上最盡職盡責的許願機。文學負面體,就是這樣的東西哦。”
這樣,嗎?
“很好。”
夏章霧垂下眼眸,輕聲說:“我以後不會再問這個問題了。”
作者沒有回答。
它把注意力放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在那裡,世界的運轉如機械的運行,呈現出數字演算般的精确。必然性與偶然性的齒輪彼此精準地吻合,共同推動造物主筆下的故事,讓其完美的、分毫不差地呈現。
時機已到來,發條已撥動——
“主角先生。”它說,“小心,大的要來了。”
密密麻麻的碰撞聲突兀地從窗外傳來,如同外面突然下起了急促的雨。
夏章霧擡起頭,他皺眉凝視了聲音傳來的方向幾秒,把筆記本放到一邊,然後上前猛地拽住窗簾,讓旁邊扯去。
于是幕布被豁然拉開。
窗外是屍體。
稀爛的屍體。密密麻麻的屍體。細小如指甲蓋的屍體。前赴後繼地在窗戶上撞死的屍體。絕非人類但确實來自于人類的屍體。
沒有器官,沒有血肉,沒有面目,隻有破裂的皮囊與牙簽般纖細的骨骼。這些無名的怪異之物在玻璃上留下的姿态宛若一隻展翅的蟲豸,又或者是飛鳥。
更多的怪物撞上窗戶,玻璃發出令人不安的顫抖。透過它們屍首間的縫隙,夏章霧看向更遠的地方。
在遠處,在籠罩着夜色的上空,那些飛翔的密密麻麻事物如同潮水,正源源不斷地朝青森市的邊界飛去,形成如同北方冬日群鴉般震撼的肉色風暴。
夏章霧眺望着這一幕,沉默了好幾秒。
然後他笑了,釋懷的笑。
“哦豁,完啦。”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