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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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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的俄羅斯人似乎也微微歎了口氣:“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在重新報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後,他露出無奈的笑:“如果有很多東西都想不起來,您也可以随身帶一個記事本的。”

“……”

夏章霧沉默了片刻。

“他這是在陰陽怪氣吧?這絕對是在陰陽怪氣我的記憶力吧。可惡,虧我還以為他很有禮貌!”

他立刻把使用的語言切換成了希臘語,滿臉不爽地向畫外音吐槽道。

“需要我提醒你嗎?是你先不禮貌的。”

畫外音禮貌地說:“而且你換語言也沒用,人家也能聽得懂希臘語。”

“……”人類學教授的表情僵住了。

他看向俄羅斯偵探。對方也看向他。

夏章霧用手捂住臉,深吸一口氣。

“下次我會用挪威語的。”

他用苦大仇深的語氣說。

“可以用方言版本。”費奧多爾給出建議,“這樣我聽不懂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哦?”

夏章霧眼睛一亮,内心的勝負欲突然燃燒起來:“如果我用的是中式撇腳發音版本的挪威語,閣下又要如何應對呢?”

“……”費奧多爾沉默了片刻,最後他笑着吐出一口氣,搖搖頭,主動認輸。

“您就饒了我吧。”他說,然後走去看那具被殺死的怪物屍體了。

夏章霧先生笑眯眯地比了個“耶”的手勢。

“我真天才。”他對畫外音說,然後把對方緊跟而來的陰陽怪氣當成了耳旁風,主動跟着偵探走到怪物屍體邊,第一次近距離地端詳起這個被自己殺死的怪物。

“它的身體構造很不合理。”

夏章霧開口。

在殺死對方的過程中,他就已經察覺到了:這個看似可怕的怪物擁有昆蟲的精妙發力構造,卻缺少了皮膚或者外骨骼的防護,就連重要的大腦都暴露在外。

任何一個隻要手持武器、足夠冷靜的成年人都能讓它受傷。

“它們是有限制的。”

俄羅斯人蹲下身子,手指扒開怪物身上被切開的刀口,十分自然地從懷裡拿出一把獵刀,順着刀口繼續剖開。

“這是一種妥協。”他說。

刀口一路剖到了胸腹的位置,鮮血毫無阻礙地流出。如果是哺乳生物的構造,這裡應該是存在肋骨的。

但空空如也。

它的腹部是反常理的空囊,小腸在其中起到了韌帶的作用,和系膜一起把各個内髒束縛在它們應該在的位置上。

“肋骨和韌帶在哪?”夏章霧問。

“也許在四肢,也許在尾巴。”

費奧多爾說:“但不管如何,缺失的東西肯定能在其他部位找到。”

人類學教授的眉心下意識地跳動了一下。

他明白了對方想表達的意思。

“所有怪物的屍體,最後都能複原出一副完整的人類骸骨。隻是過程有些麻煩。”

刀刃随意地劃開四肢,這裡的肌肉很薄,但韌帶和筋膜明顯要比正常人更多——很明顯,胸腹中缺失的韌帶被挪用到了這裡。

尋找到答案的偵探收起刀,重新站起,進行客觀的陳述:“與其說是由人類變成的怪物,倒不如說是把人類拆分後再次重組的結果。”

畢竟素材就這麼多,還要求全部用上,能夠組合出個像模像樣的東西就差不多了。全方面優于人類的怪物?那不太可能。

“怪不得。”

夏章霧說。

他的目光落在怪物頭顱中伸出的舌狀物上。堆滿褶皺的人皮包裹在它的表面,如果仔細看的話,甚至能發現其上的毛孔和汗毛。

他現在總算知道,為什麼它的身上絕大部分位置都沒有皮膚的保護了。

因為人類這種拙劣而又脆弱的物種是有極限的,就算變成怪物也是這樣。

他把兩隻手插在口袋裡,沉默地看着這個被自己殺死的怪物。

……“人”嗎?

怪異修長的四肢,裂開的頭顱,頭顱中向前伸出的舌狀物。沒有來得及閉上的眼睛中還殘留着某種不可思議的痛苦。但它還活着時,從胸腔中發出的悲鳴比這還要慘痛上百倍。

怎麼看都是對“怪物”的描寫。但确實是由人組成的,隻不過是一個業已支離破碎的“人”。

不知為何地,作者在戰鬥時說的那句話又古怪地被他回想了起來:

——它們是人變的。

“喂,費列羅偵探。”他突然說。

“是費奧多爾。”偵探回答。

“哦,費奧多爾偵探。”夏章霧從善如流地改了口,“我從剛剛起就在想一件事。”

費奧多爾“嗯”了聲。

“其實我以前在資料上看到過類似的生物。”

夏章霧認真地說。

“你知道嗎?凱爾特神話中有一種被叫作尋水獸的怪物。它有蛇一樣的頭頸與野獸的身子,能跑得非常快。”

從顱骨中伸展出的舌狀物,仔細想來,其實也是和蛇極為相似的。更何況它們還同樣擁有着獸類的身軀與敏捷的速度。

“故事裡,它一直在奔跑。它叫起來的聲音像是有幾十隻獵犬在腹中呼喊。它總是很渴,所以一直在尋找水源。”

人類學教授聳了聳肩:“但它的幹渴永遠無法被水滿足。所以它隻能永遠尋找下去,直到被殺死的那一天。事情就是這樣。”

事情就是這樣,再沒有什麼多餘的描述。畢竟尋水獸本身并不是神話的主角,它隻是被主角追獵的怪物而已。

但他還是忍不住通過它聯想起了那個生物在死前發出的哀哀鳴叫,聯想起了那個可悲的生物生前一直嘗試着的、往前沖去的動作。

——它在锲而不舍地尋找哪一片水源?

“或許它隻是在尋找阿刻戎*。”

俄羅斯人的聲音突然響起:“就像是希臘人說的那樣:唯有阿刻戎的河水令人遺忘悲傷。”

夏章霧愣了一瞬。他側過頭,發現偵探正注視着他。就像之前在飛機上安靜地聆聽着他有關“幻覺”的抱怨時一樣。

“你讓我想起了一個朋友。”

人類學教授說,然後他搖了搖頭,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可以說是燦爛。

他說:“等到現場處理完後,帶我回警察局做筆錄吧,費奧多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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