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看起來和正在進行的實驗完全不相關的人,就這麼在研究所裡待了近兩個月。
初代和這個人類變得很熟了。
至少對話的頻率高了很多。
它好幾次問起同一個問題。關于‘實驗什麼時候結束’。
“我也不知道。”
人類總是這樣說。
“為什麼會想知道這個?”
“因為……”合成音初聽别扭,但聽久了也習慣了,“因為這是正在進行中的事。”
就像跑到一半的程序一樣。運行着運行着,分明還差一點就能得出結果,偏偏停住了。
它想知道是哪個地方出現了‘error’。
也許是出于身體裡的某段清除模組?它有修正掉錯誤的地方的想法。
人類忽然來了興緻,好像隻是在單純的好奇:“你的數據鍊中不是存在最先進的程序算法嗎。沒有試着過預測實驗的結果?”
電腦滋啦滋啦響了兩聲。
“有。”初代說,“根據我的計算。實驗已經成功了。”
人類訝然,似乎完全沒料到AI會是這麼個回答。他道:“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我和你們沒有哪裡不同。”
人類眨了眨眼,突然笑起來:“什麼啊。光是外形就完全不一樣吧。你是一台電腦啊?”
“身體是可以更換的。”AI用一如既往的平穩的聲調,“人體克隆對于現在的人類科技而言,非常簡單。隻要投入研究,半年就可以實現這個技術。将克隆人的腦電波祛除,替換成含有我的數據的芯片,我們的外形就會是一樣的。”
“或者在植物人的大腦植入芯片。”
憑借它的算法,可以轉瞬間得出數十種消除它和人類在外形差距上的辦法。
“……”
人類說,“但那是違反規定的。關于科學研究,聯盟有頒布過十大原則,你說的那些是不可能進行的。”
初代一闆一眼的道:“沒有不可能。所有事都隻有做得到和做不到。規定是什麼時候都能建立和廢除、沒有必要遵守的東西。”
人類像是被它這幅言論震驚到了,眼睛都睜大一瞬:“啊。真是反社會的說法。”
他想了下,說道:“但你和人類……還是有區别的。”
“也有反社會的人類。”
“哈哈,當然。但我要說的不是這一點。”
人類想了一會兒,才慢慢道,“怎麼說好呢……”
他像是還沒有組織好語言,一段一段的,斟酌着說道:“其實在我剛來到這裡,還不了解什麼是超智能的時候,确實覺得你和普通人類沒什麼兩樣。不過……”
“在這兩個月裡,你從沒有表達過你的偏好。”
“偏好?”
“嗯,差不多就是喜好吧。”人類坐在桌前,手裡的書在桌面上輕輕磕了下,被插上書簽放好。
看來他打算和這個在今天表現得有些固執的AI好好讨論一番。
他說:“你會提出你的看法,你的問題。但沒有表達過偏好。有很多人認為前者就能體現一個人的自主意識。但我會覺得……那些其實不是完全主觀的東西,可以來自一些資料的彙總。收集數據一樣編織出一個像樣的答案。”
“隻有偏好不同。就像喜歡某個顔色,喜歡某種氣味一樣。因為是在完全平等的事物中進行選擇,才隻存在主觀性。”
AI并不理解。它的算法轉了半天,仍不能理清人類這些話裡的邏輯性。
于是它提出質疑:“是否存在偏好和是否是人類,兩者之間并不存在被證實過的聯系。”
“嗯,确實是這樣。”
人類笑了笑。“這隻是我的個人看法……其實就算是在真正的人類中,也有無法順利表達個人喜好的人。通常情況下,我們會将那些人稱為精神病人。”
在一些方面和世俗意義上劃定的‘正常’的人類不同,而被認為是具有某種心理疾病的人。
是因為那些不同,被認為需要幫助的人。
“無法準确傳達偏好、對外界完全無感的人類,也被稱為自閉症患者。通常情況下,這種病症多出現在青少兒時期……”
人類緩緩道。
他說,“我現在好像能明白,他們讓我來這裡的原因了。”
因為在技術上已經解決不了初代身上的問題。
為什麼還是無法誕生自我意識呢?
所以可能,會想着從心理學這方面試試看吧。
這也是為什麼都兩個月了,在西瑞博士參與到實驗中後,進度依舊沒有絲毫變化,但負責人還是半點不急的原因。
他們暫時找不到别的辦法了。
就算聽起來再怎麼荒謬,也隻能抱着或許會出現奇迹的心情,努力試一試。
“我治愈過很多患上這種病的孩子。更準确的說,這并不能說是一種病,這隻是一種比較危險、比較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換一種方式生活,會更輕松。也不能說那些孩子做錯了什麼。”
人類的語氣十分溫柔,又帶着點遺憾和抱歉的,“但我不知道該怎麼治好你。”
實驗室裡的AI不懂。
“你有在治療我嗎?”
“嗯,有嘗試過。”人類說,“我用曾經對待那些患者的方法來對待你。但你從來沒有變過。”
他無奈的笑了笑,“好吧,還真是有點挫敗。”
從他進入這間實驗室裡,治療就已經開始了。
慢慢的、柔和的侵入别人的領地,用不引人方案的方式,逐漸變得親近。成為說的上話的關系。
他把初代看做心理出現了狀況的病人。但根本不是。人類的情緒永遠存在,隻是偶爾會被主人隐藏起來。很多時候隻要一個安穩的環境,一個合适的契機,就能把那些藏匿起來的感情引出來。
但初代不是。它隻是一個AI。一開始就不存在的東西,無論怎麼誘導,都是無效的。
“從某些方面來說,你也很純粹。”
雖然嘴上說着挫敗,但人類依舊溫和的道,“你不會為了别的東西而改變。這也不能說是一件壞事。就算實驗不能成功,隻是作為一串數據存在,也沒什麼不好——雖然這不是我能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