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母親的玉簪?”
曲臻擡眸看向曲恒,眼波隐隐閃爍。
“嗯。”曲恒點頭道:“這兩年父親都在為我張羅成婚之事,這玉簪原本也是要贈予你未來兄嫂的,但我初入布坊學藝,婚事實在遙遙無期,而你......”
曲恒說到這兒,擡頭看向曲臻。
“臻兒,我說你也不小了,出門不要總是這般蓬頭垢面、不着脂粉的,若你實在懶得打扮,日後出門便戴上這玉簪,我瞧它樣式雅緻,與你倒有幾分般配。”
“你倒是會說話。”曲臻失笑,“那這錢又是從哪兒而來的?”
“我在布坊幫工攢下的私房錢。”曲恒答,“湘西那地方窮山惡水的,你此行吃住不必節儉,莫要委屈了自己,行事機靈些,别被人騙去......”
“行啦。”曲臻打斷他道:
“你還說我?先前我就是信了你那番胡言才險些錯殺無辜,現在可好,不僅賞金打了水漂,我這輩子在徐大哥那兒都沒法擡頭做人了!這錢,就當是我給你收拾爛攤子的辛苦費了。”
曲臻說罷,将曲恒拿來的東西收好一并裝進行囊,後者卻依舊站在門口,欲言又止。
“臻兒,你當真要将分鋪交予那姓徐的打理?”
“不然呢?”曲臻低頭答,“要不你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
曲恒上前一步,語重心長道:“那姓徐的一看就是奸詐狡猾之人,李墨身為書坊副掌書,卻甘心把掌書之位拱手讓給他,可見他玩弄人心,手段......”
——“不是玩弄人心。”曲臻反駁道:“是籠絡。”
“李墨願将掌書之位交予徐大哥,一來是他确有承擔此任的資質,二來,也是因為他曾為他們兄弟倆書信舉薦,甚至為救人不惜丢掉官職,徐叢世故圓滑,這點确實不假,他或許對曲家并無好感,但在愛書惜才這件事上,我願意信他。”
“行,我說不過你。”
曲恒長歎一聲,在屋内轉悠片刻,又換上一副好奇語氣。
“不過你倒是厲害,我聽說那金袍隻要領了刺殺令,不論艱難險阻也會追殺到底,天王老子來了也攔不住,你卻是如何叫他刀下留人的?”
曲臻停下手上的動作,盯着桌邊那簇搖曳的燭火,唇角微微上揚。
“許是我,給了他很重要的東西吧。”
“很重要的東西?”
曲恒聞言一愣,思忖片刻後,又猛地瞪大眼睛看向曲臻,支吾道:
“臻兒,你......難不成?”
曲臻轉身見到曲恒憋得滿臉通紅的模樣,笑而不語,她将行囊挎到肩上,拾起一本《紅線傳》,路過時随手丢進曲恒懷裡。
“哥,你畢竟身為曲家長子,得空也該多看看這種傳世經典,莫要隻盯着什麼《癡婆子傳》、《繡榻野史》犯癡了。”
曲臻跨步而出,對着不遠處的木棉吹了聲哨子,那匹白馬便甩了甩頭,昂首闊步地朝她走來。
——“這什麼破書啊!這麼多字?”
曲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曲臻笑着牽過馬缰,示意下人為自己開門。
星辰滿墜,曲臻牽着木棉推門而出時,徐懷尚、李墨與郭盛三人已早早候在門前,準備為她踐行。
曲臻與衆人一一道别,而後飛身上馬,挺直了背脊雙腳一震,那匹白馬便蹄下生風似地奔将出去,于塵煙中一路疾馳向西,身影很快消淡于夜色。
巷口暗處,郭盛望着曲臻漸行漸遠的背影,感慨由心而發。
“先前聽聞伯康兄要将書坊傳于曲小姐時,我還以為他在說笑,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沒想到這曲家大小姐,竟是如此錦心繡口的女諸葛。”
“豈止是女諸葛,”李墨道,“瞧她那禦馬的英姿,倒更像個勇武的女将軍。”
“那你們是還沒見到她爬樹的樣子。”
徐懷尚說話的同時,臉上有些許的欣慰。
“曲少爺。”郭盛轉頭看向曲恒,竊聲問,“令妹正值桃李年華,可有婚嫁的打算?”
話音剛落,李墨在他背上落下一記重拳。
“你小子,還是先把新店開張的事提上日程吧!”
“沒錯。”徐懷尚跟着道。
“明日一早,大哥,你差人去将這禮部新頒布的禁書令調查清楚,若是坊内還有禁書,我們得先行清點好了,省得那群官差再來找茬。
“三弟,你今晚就将這書坊遭查、另覓新址的消息知會廣大書友,調動群衆的力量,若是有人手上碰巧有繁華地段的閑置店面,也算解了燃眉之急,曲小姐此行不會耽擱太久,待她凱旋歸來,我們兄弟三個可不能掉鍊子!”
“是!二弟!”
徐懷尚話音剛落,李墨、郭盛齊聲作答,唯有角落裡的曲恒一語不發。
殘月初升,某一刻,望着那一人一馬離去的方向,曲恒恍然間回到了父親遇害那天。
那天,曲伯康也是這樣急匆匆地道别,又急匆匆地上路,身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于漫天塵沙之中。
于是他大步追了出去,用曲臻已然聽不到的音量,一遍又一遍地高聲呼喊:
“臻兒,為兄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