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就要升起來了。
她仰着頭,不眨眼,仍由出生的朝陽将自己的眼睛刺痛。
生理性淚水盈滿眼眶,倔強地轉了三圈,最終順着眼角流了下去。
小紫從小米手裡接來一塊布包的飯團,小心翼翼地蹭到她身後,柔聲勸慰:“忙了一晚上了,吃點東西吧。”
“我不餓。”
真是個犟脾氣。
小紫換種說法。
“這是昨晚從天守閣帶出來的。大名吃飯很挑剔,不加白醋,還要沾糖。時間放久了,很快就會壞掉。我們已經吃過了,這塊特意留給你的。”
“啧,死畜生。浪費可恥都不知道。多少人為了一口飯要死要活……”
平沙粗魯地接過飯團,一口塞進嘴裡,把兩腮撐得高高的。
小紫含笑低頭,從袖口抽出一塊手帕,想給她擦擦臉上的黑灰。
剛轉到正面,發現平沙的臉上被沖出了四道白皙的淚痕。
她嚼着飯團,十分用力,像是在啃什麼的骨頭。金色的瞳孔波光粼粼,充滿了迷惘。
面對各種意義上的恩人,小紫把姿态放得很低很低,幾乎是跪在她身邊侍奉。
平沙沒避着她,也沒覺得自己手髒,就那麼一遍又一遍地摸着她油光可鑒的發髻歎氣。
“怎麼辦啊,怎麼辦。紫姬,我們該怎麼辦啊。”
她說的是我們……
小紫心裡很高興,臉上洋溢出真摯的笑容。
“您想怎樣都行。”
她想怎樣——她不想幹了想回家行嗎。
“去你丫的命運!”
平沙對着賊老天比了個國際友好手勢。
用力扭了幾遍脖子,她甩開手,把人拉到一旁偏僻的地方。
“我給你找了個打手。”
她從懷裡掏出一個迷你版的五尾,約莫隻有拳頭大。
“就是這東西燒了稻荷城。别看它現在小,抵個幾個忍者的功用還是不錯的。”
小紫驚愕地呆在原地,面色肉眼可見地蒼白了起來。
“别怕。我和它簽訂了不平等條約。它幫我保護你,我就不把它沒死還躲起來偷偷恢複的事情抖出去。外面多的是人等着把它關起來做實驗。我鹬蚌相争漁翁得利,撿了個便宜。”
平沙嬉皮笑臉地忽悠着小紫,不由分說地把五尾塞進她手裡。
“拿着。冬天還能當個手爐暖暖身。”
“那你怎麼辦?不留着護身嗎?”
小紫手忙腳亂地把悶聲不吭的尾獸擋在袖子裡,抓着她手肘急切地問。
忍者的談話雖然避開了她們這些平民,但是從現場的局勢來看,平沙明顯是三方中最缺人手的一個。後面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現在還哭得這麼傷心,肯定是被欺負了。
“我?我沒事啊。打不過還跑不過嗎。”
平沙無所謂地笑了笑,故意裝帥擠了擠眼。
“現在我感受逃跑技術天下第二,就沒人敢和我争第一。”
這都是漂亮話。真要計算起來,不是人的東西還有一個。
她陰沉着臉,手下意識的摸到斷過的肩膀。
那裡早已愈合,留下了一道蒼白的疤痕。
斑信任她,沒有就此多問。但千手柱間似乎發現了些什麼,眼神一直怪怪地往她肩頭瞟。
大約是懷疑了吧。千手的血繼是身體素質,會對自愈等技能而感到好奇也很正常。
但她這個自愈和他們不一樣。
那是她被親媽灌了十幾年的白絕□□起作用了。
這道新疤痕,以及以前所有的舊疤,全都比原本膚色白上數倍——就像她媽蛻皮後,留下的那具慘白慘白的怪異軀體。
虧她還以為是什麼新忍術。原來是通過手印調動體内存着的孢子,激發了這部分白絕細胞的增殖活力。
傻女人。
這東西要是好用,黑絕幹嘛不用這東西去污染平民,直接組建自己的勢力。
用多了,身體裡的細胞就不是人的細胞了。
虧她還以為是好東西。臨死前,也要想辦法偷偷從地下根系輸送過來。
這玩意兒唯一的用途就是忽悠了五尾,讓它相信外面有一群煞筆找到了外道魔像準備抓尾獸做大炮了。
“蠢貨……”
小紫茫然地揚起頭,以為在批評自己。現在的她褪去風塵氣了,比起風情萬種的花魁更像一個不谙人事的丸之内侍女。
和她的前輩雪禦很難比啊。
平沙無奈搖頭。
“沒說你。把臉弄髒點,土一點,找個安全的屋子重新開始過活兒吧。”
“你不是讓我當紫禦夫人嗎?”
“我讓你死你死嗎?”
平沙的話說得很難聽,但小紫就是從中聽出一絲絲關心的意味。
她想起以前在吉原的經曆,想到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喜悅,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我怕死,但我更怕死得不明不白。”
平沙沉默了一會兒,又歎了口氣。
自從老媽挂了,她歎氣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從包袱裡掏出一個布包,伸手遞出。
“大名的印章和證明身份的文件。”
小紫翻開一看,是自己的!清清白白的身份,從她被賣的那個村子開始,一直到進城打工被大名看上,再到登記入天守閣的名冊,全都有!
“謝謝!謝謝!”
“謝什麼謝。先活下來再來言謝。”
平沙不太看好她的前途。
沒有實力,小紫就算頂着紫禦夫人的身份出面,也不會被人當成重要人物。
不過路是走出來的,人是活出來的。
千金難買爺高興。
大家本來壽命就不長,還不如活得轟轟烈烈,痛快一場。
平沙好人做到底,把她和兩名小侍女送回了天守閣。附贈幾頓正義的鐵拳,将逃散的侍從武士召回了一些。
人多容易抱團,人少不夠使喚。
小紫十分謹慎地挑選了幾個健壯的仆婦留在閣内打掃。餘下的統一趕到院外,先行訓話洗腦。
平沙貓在房梁上,看小紫裝着鎮定和一群人飙戲。
吉原出來的,專業對口。昨晚現學現賣,現在馬上能學以緻用。非常有前途。
那麼她也得掉轉頭去,迎接屬于自己的戰場。
天亮了,媽死了,家裡的老登西小登西還等着她松松皮呢。
平沙穿行在茂密的森林中,堅韌的枝條從瓷白的臉上劃過,一道痕迹都沒留下。
她越過沼澤,跳過瀑布,在上南賀川的村子裡給阿蘭留了封信,最終爬上大山,站在了羽衣一族的大門口。
她雙手按在沉重的木門上,用力一推。
大門嘎吱作響,艱澀地被一寸一寸地頂開。
璀璨的天光從她身後蜂擁而入,給門内的人留下一個背對陽光的黑影。
面對臉色極其難看的羽衣天豐,黑影裂開嘴角,一雙金色的瞳孔在暗處閃閃發亮。
平沙露出一口雪白的尖牙,沖着許久未見的父親打招呼。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