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判斷不出她們是面朝自己,還是背對自己,隻能小聲地道了一句歉,表示不會再發出噪音。
母親柔和的聲音原諒了他,但他不能原諒自己。
如果他能說服戶隐不要離開,如果他能讓父親晚上回來,如果……他能強大到讓母親安心,讓弟弟不再哭泣……
斑無臉留在母親她們所在的院子,拿起刀跑到後面的山上,抽出本應給到戶隐的長刀,對着樹幹噼噼啪啪地爆砍一通。
秋季少有的雨水從天而降,就像他郁卒的情緒一樣,籠罩了整片山林。
直到太陽落下,直到夜幕深沉,他拖着疲倦的身體下山回家。
酸痛的手臂推開了門,吱呀一聲,他垂着頭脫下了鞋。剛一踏上木地闆,突然察覺到什麼——妙高居然就穿着一件單衣縮在了門後面。
斑怔了一下,急忙将他從地上抱起。
“你怎麼睡在這裡!你不是守在屋裡嗎?”
觸手冰涼,衣服全部濕透。
妙高抱着苦無,從沉睡中被粗暴地搖醒。
他癟起嘴巴,伸出短短的雙手就要哥哥抱。
“斑哥……你去哪兒了?!”
他哭叫着,把頭埋進哥哥并不寬闊的懷抱裡。
斑愣了一下,緊接着把他托到背上,一邊走,一邊罵自己。
“我就……出去了一下。好了好了,别哭了。先去廚房給你燒水洗澡!真是的!不是和你說過淋雨會生病嗎。”
他快速點燃竈台,提了一大桶水倒進鐵鍋裡。蓋上木蓋,再等一下就能燒好了。
還要給母親留一點。她腳腫得厲害,用熱水泡一下能緩解一點痛苦。
順手把面餅和飯菜熱了,斑胡亂吃了幾口,就去喊靠着牆壁睡着的小弟弟。
他拍着妙高的肩膀,輕輕搖晃。
“醒醒!嗨!醒醒!先洗個澡,再來吃東西。”
妙高揉着眼睛,抱着自己的小毛巾坐進木澡盆裡。
斑比了下竈台加木桶和自己的身高,挫敗地發現自己沒法一口氣提下來。不得已跳到竈台上,一碗一碗的冷熱交替,兌成溫水,才背着木桶跳了下來。
他已經盡量放輕腳步,但還是灑了些水出來。
妙高指着他哈哈大笑。
“斑哥,你太矮啦,水灑身上啦!”
“行了!我遲早會長得和戶隐一樣高!洗你的吧!”
斑惱羞成怒地倒過水桶,全部淋到弟弟的身上。
“真的嗎?”
妙高抱着膝蓋坐在木盆裡,聲音隔着蒸騰的霧氣虛幻地仿佛從另一個空間傳來。
多孩家庭,老大和老幺的關系往往最好。妙高一直都最黏戶隐。而他這個老二當了好多年的夾心餅了。斑能理解弟弟的感受。
他沉下臉,接過妙高手裡的毛巾,胡亂舀起熱水替他擦洗身子。
“當然!我可是你哥哥!我會永遠,永遠地保護你。”
“你發誓。”
“我發誓永遠都會保護你和媽媽!”
妙高閉着眼搖着腦袋。他想聽的不是這個。
“你發誓,永遠不會像大哥一樣突然消失,好不好,斑哥?”
斑手上的動作停住了,他的嘴唇蠕動着,牙齒不住相叩,卻始終合不到一起。
“你發誓,你說了你發誓!”
弟弟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
斑忍住了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哽咽着舀起熱水澆到他身上。
“我發誓。我絕對不會抛下你們。絕對不會,絕對。”
妙高睜開眼,帶着滿身的熱水抱住了哥哥低下的頭。
“太好了!”
他歡呼道,心滿意足地靠在澡盆邊睡着了。
斑給他擦洗幹淨,換上暖和幹燥的衣服,背着往母親的房間走去。
他站在門外,輕輕拉開了一絲縫隙。
燈光照在臉上,留下一條縱向的光帶。
母親皺着眉頭,側躺在被褥裡,一隻手扶着沉重的肚腹,另一隻手擋着油燈照下來的光芒。
斑靜靜地走進去,将妙高放在另一邊的被褥中,替她兩人拉好被子。
然後走到木幾邊,擋住光源,把快要熄滅的燈芯用指甲挑出來。
燈芯呼吸到了新鮮空氣,頓時大放光芒。
斑回頭看了眼沉睡中的母親,她的上半身還披着厚實的外褂,沒蓋被子。
是在等自己嗎?
我真是該死啊。
斑轉過身,湊到油燈旁邊,輕輕吹滅了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