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氣,擺出一個标準的馬步,穩穩地紮在缸前,雙手畫着圓,沿着缸口來回往返地——搓。
搓着搓着,粗陶水缸順着她的動作節奏開始震動起來。平沙抽空拍了丫一巴掌,把受力不均的地方打了下去,接着繼續搓。
水缸裡的水在雙掌的控制下旋轉起來,攪成漩渦,帶着浸泡在裡面的人0皮化作一道蒼白的圈。
手越快,圈越圓滿。
女孩兒稚嫩的小臉上看不出情緒,面無表情地滌清母親的皮囊,直到上面的污垢被洗淨。她俯下身,伸手撈出,輕輕一抖。一陣詭異的風吹過,生母的臉轉成和她面對面。
平沙直直地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踮起腳挂到晾衣杆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邦邦邦地連磕三個響頭。
“您大人大量,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記得找準了人咯,可千萬别怪我不孝順。我連您叫什麼都不知道,隻能給您每天磕幾個頭了。”
她又邦邦邦得磕了三個,立起身想了想,繼續補了三個。
“三個加三個,再來三個就是九九數之極,尊貴吉祥之數。我每天給您多磕幾個,您就能盡早身登極樂,羽化成仙。”
木杆上的人0皮幽幽地飄拂着,清冷的月光透過它照拂在小女孩的身上。
這一幕荒謬又離譜,唯一的觀看者還不是個人。
蒼白的人體從地下鑽出一個腦袋來,雙手托在下巴上,天真無邪地問道:“要是每天磕頭就能讓死人成仙,那為什麼千年以來隻有六道仙人一個仙呢?”
“體系不同呗。”
平沙嫌棄地把它臉推遠,随手把父親哥哥換下來的衣服随便丢進剛才的水缸。她漫不經心地捏了個手印,任由不純熟的水遁在缸裡左沖右突,把便宜的麻布衣服沖得更加薄透。
“他成他的六道,我拜我的神仙。誰也管不着誰。”
随便沖一遍後,她就撈起衣服甩到杆子上。取下人0皮,遞給跳出來的白影。
“趕緊穿上。等會兒那兩人回來發現你了,又得去叫那家夥來換班了。”
白影一邊往身上套,嘴裡還不停念叨。
“好歹叫聲白絕麻麻吧。我可是親自把你喂到大。要不是我攔着,黑絕早就把你丢了。”
它嘻嘻一笑,作了個你懂我懂的眨眼動作。
“換個更聽話的。”
它披上粉色團花和服,搖身一變,捏了個蘭花指,嬌羞無限地彈了一下。
“這件和服漂不漂亮,我可是走了好久,才在山裡找到個買好貨的行腳商。”
“好看好看。您最好看了。進屋去化妝吧。”
呵呵,那個行腳商是倒了八輩子的黴才遇到你。現在估計魂兒都已經走過奈何川了。
平沙随口敷衍道,開始比劃風遁的手印,試圖人工吹幹衣服。
木杆被吹得搖搖晃晃,啪嚓一聲倒地了。
“哎呀呀。多不小心,萬一砸到這張漂亮的小臉可怎麼辦?”
白絕提着裙擺,墊着小腳跑過來,無限心疼地捧起女兒的臉蛋,心疼無比地摸來摸去。
“好不容易才養得和我一樣白。瞅瞅你這身上,一沒看見,就全身都是傷。來來來,麻麻給你上藥。”
平沙艱難地伸直雙臂,頑強地抵在它頭上,全身都寫滿了抗拒。
“不要。惡心。我才不要泡面糊浴。”
“來嘛來嘛。乖女兒身上帶傷,做母親的能不心疼嘛。你看看她,嘴角都耷拉下來了。”
白絕咯咯地笑着,伸手捧住臉蛋。皮囊被它扯開,露出一個哭不如笑地的悲傷表情。
平沙幹嘔了幾聲,抵抗不過,幹脆直挺挺地坐下任其擺布。
冰涼的砂質液體伴随着白絕喋喋不休的話語傾倒在自身上,又疼又癢,簡直不像治療聖藥,更像逼供用的毒藥。
平沙單手枕在腦後,閉眼問道:“你給我治好了。老頭子回來又要多問。何必呢?”
白絕嗯嗯哼哼地嗤笑着,手上的動作一直沒停。
“他呀……不過是個傀儡罷了。隻要我在這個屋裡,他還能對你怎樣?”
“哈哈哈。這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死樣兒。不向着母親,胳膊肘往外拐了是吧。小心那老頭拿你去換糧食。”
白絕抓起一團看不出原型的草泥摔到她臉上。平沙抹了把臉,發現還有多的,順便拉開領口抹到後背上。
“又不是不行。以我的身手,找個行将就木的老頭。早早把人搞死,接下來就是我說了算了。”
“喲。看不出來,你口口聲聲地嫌棄我,學到是學的挺快的啊。”
白絕嬉笑着站起身,踢了她一腳。
“好啦。我回屋睡覺去了,你自己悠着點。”
目送它一步三搖的背影離去,平沙呼出一口氣,手腳放松地躺倒。
她自言自語地說道:“學你什麼啊。學你傻嗎?被白票了都拎不清。”
天色還早,現在又沒什麼事。
平沙雙手枕在腦後,裹着一身青黑的綠泥躺在自家平地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