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往前開了幾站,她要下車了。
湯淇趁着公交車在等紅燈的功夫把書包移到前面,拉開拉鍊拿出雨傘,然後拉上書包,重新背好。
綠燈亮了,車再次前進。
等停在下一個公交站牌時,門開了。湯淇打開雨傘,一腳橫過公交車與站台之間的縫隙。與此同時,身後的公交車行駛走了,她往後面挪步,跳下站台。
對面正是紀律居住的小區——綠都新城。
湯淇打着傘到小區大門前等待,行人一個接着一個地進去,始終沒有紀律的身影。她純白的帆布鞋提着台階,沒多會兒就髒了,些許污水還濺到了鞋面。
怎麼還不回家,都這麼晚了。
這時,湯淇的手機響了,她拿出來接通:“喂,媽媽。我在曹詩茵家寫作業,等會兒打車回家。”
“好,我坐上車了就給你共享位置。”
“挂了,拜拜。”
是耿麗來詢問行程。湯淇早上拒絕了湯非同來接她,但沒有告訴耿麗。因為她覺得媽媽肯定不會同意。不如先斬後奏,反正曹詩茵是個比較讓媽媽放心的朋友。
想起數學老師布置的作業要寫,她隻好前往旁邊的便利店。便利店提供的桌椅前剛好是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行人的經過。但不買東西她不好意思獨坐,所以便買了關東煮。
湯淇拿着店員給她的紙盒子放在桌面,接着取下書包。站着從裡面拿出作業,确定好要寫的内容才坐下來,拿筆開始不算太認真地敷衍。
各種作業輔導軟件層次不窮,找到習題的答案簡直是輕而易舉。湯淇寫着寫着便開始在手機上尋找答案,簡略着步驟把内容抄寫到空白答題位置。
寫到一半,她擡頭看向外邊。
黑夜籠罩着萬事萬物,什麼都看不清。湯淇覺得晚上來絕對不是一個善舉,她托着臉放空。
接連一個禮拜。
湯淇都借着去曹詩茵家寫作業的名義偷偷來蹲紀律,可這麼堅持還是沒有見到他。
這天,他們學校因為要對教室進行整改,所以中午就放假了。她依然對媽媽說和曹詩茵到圖書館寫作業,然後又坐公交車來到了紀律家小區外。
戶外蹲了一會兒,轉戰到便利店。
便利店的店員都認識湯淇了,湯淇繼續選擇要四串關東煮。預留給她的時間很多,所以她不着急寫作業,一口口地咬着關東煮,視線留意着外面。
身後突然響起劈裡啪啦的聲音。湯淇轉過身,瞧見一罐糖果從貨架間滾出來。她放下手中的關東煮,上前看怎麼回事。原來是店員擺東西不小心碰掉了旁邊的糖果,她蹲下幫忙撿。
兩罐糖果移交給店員,店員笑着:“謝謝,謝謝。”
“沒事。”湯淇搖搖頭,再次回到長桌前,恰好手機震動,她站着拿起手機接通。那頭一陣靜默,她不滿地問道:“曹詩茵,你幹嘛呢?!”
“那個......,”曹詩茵猶猶豫豫。
湯淇坐下來:“說不說啊,不說我挂了。”
“紀律退學了。”
腦袋過濾完這一則消息,湯淇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種心理嗯了一聲,然後她靜靜地聽曹詩茵講完接下來的話:“剛剛向陽說的,紀律以後不在七中念書了。”
湯淇的反應有些出乎意料,曹詩茵隻當她無法接受,難過傷心到說不出話。她繼續勸解:“你不要太難過了,不在七中念書,也還在臨宜。臨宜這麼小,怎麼可能見不到。再說了,你有紀律微信,還可以在微信上聊天啊。”
湯淇神情凝固,張張嘴問道:“他不回來了嗎?”
“......。”曹詩茵不忍繼續打破湯淇的希冀,模棱兩可地說,“不太清楚,應該會回來吧,他東西.....。”他東西早就清空了,隻留下一張空蕩蕩的桌子。
“好。”
湯淇挂斷電話,動作遲緩地把手機放下。陽光如此耀眼,毫不吝啬地打在臉上,可她卻高興不起來,為什麼一件好事的發生換來的卻是另一件壞事的到來。
他為什麼要退學?
翻來覆去,湯淇隻能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像是硬生生地拿掉她的記憶,湯淇無助地面對着,接受紀律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中。她也會在不久的某天忘記紀律,把他當成茫茫人海中的陌生人。
所有的一切都凝結成對同學離開的不舍。
她不能說喜歡紀律這種話,更不能宣洩超過同學友誼的情感。她是希望能和紀律一同念完高中三年,然後考上同一個大學啊,可是什麼都沒有了。
她的願望不能實現了。
湯淇掩面而泣,垂下了倔強的腦袋,眼淚無聲地從指縫溢出。她孤立無援地抖動肩膀,呐喊與痛苦壓抑在心裡,消化着即将面臨的分别。
可她也才十五歲。
任何情緒掩飾的再好,也做不到像成年人不動聲色。細微啜泣回蕩在便利店,引起店員的注意。他從收銀台出來,悄無聲息地走到湯淇身旁:“小妹妹,你還好嗎?”
湯淇哭得不能自已,無法控制的淚水如泉湧,甚至都調整不出正常的神情。假如她對别人說什麼事都沒有,我挺好的,顯然不足以讓人相信。
于是她就任由悲傷的情緒外露了,她淚眼婆娑地擡起頭,睫毛被眼淚打濕,啜泣地說:“姐姐,我最好的朋友要轉學,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店員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在她這個為生機奔波,親生經曆過太多分别和重逢的年紀,顯然已經不能理解和好朋友的分别是一件極其難過的事了。
可她也曾年輕。
見到湯淇如此哭泣,也難免觸動。
店員俯下身子,柔聲細語地安慰着:“這樣啊。可是轉學也并不意味着分别,隻要不是死亡,沒有什麼能将兩個要好的人分開,未來你們一定可以再次見面。”
熱淚劃過她那稚嫩的臉頰,湯淇迫使自己聽進去這些話。
店員講完溫柔地笑了笑,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一包紙巾遞給她:“好了不哭了,擦幹眼淚,不是還能再見最後一次嗎,你去告訴她你的不舍。”
湯淇擦擦淚水,聽話地點頭。
事實上會告訴紀律不想他離開嗎,當然不太可能。
要是她會真誠地面對内心的想法,她和紀律之間早就沒隔閡了。如果兩人沒有隔閡,在紀璐對教導主任稱要退學時,他會堅定不移地拒絕,而不是猶豫沉默。
沒有一廂情願的人,隻存在被肯定的人。
湯淇根本想不了那麼多,她的小小世界能裝得下要好的朋友,裝得下繁雜的知識,裝得下無私的正義,可唯獨裝不下一個特别重要的人。
在什麼年紀做什麼樣的事,她理性地直接判定為錯誤。當下無法負荷,所以即便再不舍也不要說以後這種空話。從這一刻,她撕扯着心,扭曲着愛,接受了。
有顧客進來,店員把整包紙給湯淇,她轉身去結賬。
湯淇還在流淚,但神色已然十分冷漠淡然。她利索地收拾書包,把關東煮扔進垃圾桶,無聲息地從另外一個門離開。臨走以前,她又回頭看了眼小區。
見不到就算了。
又不會死。
她故作輕松地寬慰着自己。
太陽從雲朵中鑽出來,釋放着光亮和溫暖。沿着馬路路邊走的人,低着頭躲避。
從生活中消失一個人,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
畢竟每天都會遇到那麼多人。
湯淇上學放學,起床睡覺,寫作業吃飯,一切都再正常不過。她的世界完全抹去了紀律的痕迹,就連位置前的空位也不見了,替換成新同學。
直到某天。
曹均突然走到她面前說:紀律下午要來學校。
湯淇以為自己真的忘記了,再次之前她都是這樣肯定,可原來不是的。她茫然地愣在那裡,開始努力回想紀律究竟長什麼樣,好模糊好陌生。
整個上午她都正常地上課下課,還和曹詩茵有說有笑,去小賣部買零食吃。後來午休的時候,她看到曹均被班主任叫出去,她的心也跟着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