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月也報以笑容。不管是出事前還是出事後,每個人關心的都是她受了多少委屈、未來要怎麼籌謀,沒有人會對她若無其事地笑,也沒有會把她當小孩子一樣誇贊。
她像一根竹子,脆弱地撐起一個不像樣的家庭。
看來魏清也是做過調查的,否則在一開始的時候他們就可能因為找錯理由被這家的女主人趕出門。李思月是一個怎樣的女性,她的底線和喜好在哪裡,他都摸得一清二楚。
“首先,我們想先了解一下您的丈夫,也就是廖先生的事。”魏清從背包裡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用了一半的筆記本,攤開在茶幾上裝作要記錄的樣子。
“這個必須要了解嗎?”李思月有些疑惑。
魏清笑道:”當然,我們的對話會以當前狀況的原因、短期内的生活預景,以及長期的規劃為話題遞進。第一步,我們希望能對您丈夫的意外做詳細的記錄,方便我們為您日後的生活建議進行調整。”
這完全不在志願者協會的業務範圍内吧?更像是什麼幫助定制計劃和規劃的機構。莊遙生默默吐槽道,但看李思月并沒有反應過來,便也沒有戳破。
“好,好的。那要從哪裡開始?”
魏清取出筆:”兩周前,請。”
李思月一邊喝茶,一邊回憶斷斷續續說道:”兩周前其實沒有什麼可說的,信,也就是我老公,手上接了一個大的工程,工作一直都是早出晚歸,有時候還會在公司過夜。他很忙,經常會忘記吃飯,我們一直沒有買車,早高峰的地鐵也很難擠。這些都沒有關系,我想着如果他在公司附近,或者在公司過夜的話,好歹能省下一點時間來,至少能讓自己吃好一點。”
或許是想起了之前的一些事,李思月突然沉默了,過了很久才緩緩張口。
“我一個人在家,也沒有什麼。該吃吃,該睡睡,偶爾還能遠程辦公,做一點零碎的工作,清閑得很,最近新播出的電視劇都被我看得差不多了。根本不像張婆說的那樣,把我一個女人家說得累死累活的。家裡有洗碗機,掃地機,也有全自動的洗衣機,說實話沒有多少家務活可以做,真的不行還可以請一個保姆來照顧。我老公也提過這件事,他怕我一個人在家太累太悶,不過我說算了,一個人也有一個人的好。”
她說的很多都是關于自己的事,事故發生之前的甯靜。莊遙生覺得,要麼她是真的對廖信這兩周的事一無所知,要麼就是在刻意隐瞞。
“你和廖先生的關系真的很好,真是讓人羨慕的婚姻。”魏清的筆就沒有停過,仿佛她講的每一個字都是重要的情報。
“謝謝。”李思月低下了頭。
“我們可以看看警方的報告嗎?”他問道。
魏清沒有選擇詢問案發時以及案發以後發生了什麼,這隻會讓人心生戒備。比起審訊一般的問題,直接提出看結案的報告會更加合理。
李思月愣了一下:”很抱歉,報告還沒有出來。但是警方已經基本确定是自殺了。我也不知道信他為什麼會突然想不開,難道公司那邊對他來說壓力真的很大?”
沒有報告?這都快一個月了,明明都做完所有工作了,卻遲遲沒有給家屬一個答複?
接下來的談話的内容就有些枯燥了。無非是一些有關生計和育兒規劃的内容。莊遙生倒是驚訝魏清到底做了多麼充分的準備,不論李思月聊到什麼,他都能立刻跟上并給出相應的解答和初步建議。這樣就算他的立場再離譜,别說李思月,就是莊遙生也快相信這邊的這個人是一個盡職敬業的志願者,唯一的信條就是為各個單親家庭提供力所能及的服務和幫助。
結束了談話後,莊遙生和魏清下了樓。兩人大部分時間都不在住處,雖說和李思月日後打照面的幾率不大,此刻還是要裝模作樣地走出這個小區的。更何況魏清還計劃着緊接着就去廖信就職的公司探一探口風。
莊遙生一邊下樓,一邊翻看剛剛魏清做的記錄。李思月說的話他可謂是半句都沒有記下,反倒是列了個粗糙的表格,估計了一下家裡家具和裝飾品的價格,連李思月耳朵上的耳環都标了一串英文字母,後面跟了一個四位數的數字。
“你就幹了這些?”莊遙生有些不解。聊了半天,記下的居然是人家的裝修情況。
魏清收好本子,走出了電梯門,回頭嘲笑道:”一戶人家的消費情況最能反應出他們的收入階級。我比較傾向于傳言中的高利貸壓力,現在看來,這一種可能性還沒能夠被排除在外。”
兩人走出單元樓大門的時候,一個黑影在莊遙生的視野角落裡閃了一下。
幾乎是一瞬間,莊遙生拽了一下魏清的衣領,兩個人重心不穩,就直直地向後跌坐在地上。
比他們更快落地的是那個黑影。此刻已經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地上,血肉模糊。
魏清一時竟沒法站起,呆呆地問道:”這是真的還是幻覺?”
莊遙生晃了晃頭,定睛一看。
“是真的。”
魏清不相信,拽着莊遙生的手不放。
“你看她的臉,”莊遙生起身,指着地上重物的人臉,”我之前看到的‘人’臉上空蕩蕩的,一看就是假的。可是她的長相,我們是不是看得清清楚楚?”
魏清前一次根本沒有注意那人長什麼樣,隻記得短暫的驚慌過後屍體就失蹤了。可是這次不管他再怎麼逼自己移開視線,那個人還是直直地躺在那,一動不動,隻有鮮紅的生命在向外蔓延。
那位就是他們的新鄰居,剛搬進來的馬尾辮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