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窈自是不願走,又伸手想去拉他的衣袖,嘴裡委屈道:“那公子為何說都未曾與我說一聲,便忽然來了這裡?你若是再不回錢塘,窈娘又該去何處尋你?”
“季娘子到底是女眷,還是莫要這般的好。”裴璋淡淡看了她一眼。
“公子就這般厭煩我嗎?”她垂下手,幽幽地問道,心中也不由一陣氣苦。
裴璋待她的特殊,就像是混雜在苦澀湯藥裡的一丁點糖屑,還不待嘗到甜頭,便盡數消融。
若是長此以往,還何談為她所用,自己不過是在癡人說夢而已。
難不成此人當真是塊頑石,竟連絲毫意動都不曾有。
她想要令眼前人對自己生出情意,可她真的可以做得到嗎?
或是說,事到如今,她還有其他選擇嗎?
阮窈睜大眼看着他,眼裡醞釀出了淚水,緊接着簌簌而落。
她哭得很是傷心,裴璋卻神色不動,伸指叩了叩書案上的一封信函,“沈介之昨日親筆寫了信函,請求娶你為妻。”
她聞言愣在原地,一時間驚得連眼淚都停住了。
裴璋漆黑眼瞳裡瞧不出喜怒,語氣卻算得上是溫和,不緊不慢地同她說道:“沈介之年少有為,在朝中聲名也好,不失為一段良緣。”
阮窈好一會兒沒出聲,又不可置信地回想了兩遍他方才說的話。
她自然不會自大到認為沈介之是在同她見過幾面後,便為她神魂颠倒。更何況阮窈到錢塘後,名義上還是以侍女的身份出入,沈介之再如何也是個有品級的命官,怎會願意娶她這樣毫無身份的女子。
再聯想到他對自己的溫柔和知無不言,隻怕他與阿兄交情匪淺……早就認出了她來。
阮窈心中一時間千頭萬緒,驚愕褪去後,繼而湧上了一股難以言說的惱怒。
裴璋的話,非但有幾分勸導之意,更好似還是她高攀了似的。
可說到底,他們又憑何這般輕巧就決定她的命運,即便她當真是一名無親無故的孤女,也并不代表她就該任人搓揉。
難道沈介之願意娶她,她就應當欣喜若狂地接納嗎?
阮窈很快想清楚,仰起臉望向他,“我不願意。”
她目光中是少見的倔強,裴璋眸色微微一沉,正欲開口,阮窈就伸手将那信函攥在手裡,繼而雙手用力,頃刻間就把紙張撕的粉碎。
紙屑如紛飛的雪片,洋洋灑灑落在書案上。
裴璋薄唇近乎抿成直線,擡眸看她時,漆黑的眸中隐隐帶上了寒意。
還不等他發火,阮窈擦去臉上淚痕,轉身便頭也不回地跑了。
裴璋坐在書案後,久久未動,鼻端仍萦繞着她沐浴過後發膚上的幽香,若有若無,擾人心智。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被撕碎的書信,不覺間,心底裡連日沉積的郁氣卻漸漸消弭了幾分。
隻是……她如今是越發大膽了。
*
阮窈怒氣沖沖回到自己的卧房,半晌都無法入睡,煩躁地在榻上翻來覆去。
這沈介之不知在想什麼……如今她身無長物,身份不祥,他還莫名其妙就想娶她,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難不成這世上的男子個個都熱衷于當那救風塵的英雄,見美人落難從而心生不忍。
可這世上有這樣好的事嗎?阮窈細細想來,隻覺得十分可笑。
所幸自己不是裴府的女奴,雖說裴璋把她帶到了錢塘,可兩人到底非親非故,他即便當真厭棄她,左不過是把她撇下罷了,又有何資格幹涉她的終身大事。
阮窈直直躺在榻上,睜眼望着黑漆漆的帳頂,憤憤然罵了一聲。
直至第二日睡醒,她再度回憶起自己昨夜一氣之下撕碎信箋,還扔了裴璋一桌子的事,心中又隐隐浮上幾絲悔意。
他最後望向她的目光喜怒難辨,不用想也知道,不會是什麼好兆頭。
阮窈咬着下唇,焦躁地扯了幾下被角。
重風來屋外喊她時,她虛弱地哼了兩聲,推說自己身子不适,一直到申時都未踏出過房門,也不曾用膳。
總歸阮窈在過來的路上便悄悄帶了些吃食,何必出去觸黴頭。
且她一時半刻還未想好要如何應對裴璋,嫁人自是不願,可若他不肯再把自己帶在身邊,興許她最後還是得去探一探沈介之究竟是何用意。
法淨寺在山中,也不知重風是從何處請到的女醫,說是要為她診治。
阮窈有癸水在身上,一口咬定自己腹痛難受,即使是醫士也不能說什麼。
叩門聲再度響起時,已近黃昏時分。
阮窈手上恰好拈着塊酥點,聞聲蹙了蹙眉,把酥點置于榻旁的小桌下。
門外人不急不緩又叩了幾下,阮窈料想是女醫為送藥而來,便說道:“進來吧……”
片刻後,門被人輕推開,吱呀一聲響。
她側目望過去,來人一身白衣,柔暖的夕陽灑落在他身上,為袍角籠上一層清淡的光暈。
阮窈嘴唇微動,頓時啞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