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玑連呼聲都來不及發出,就此倒在榻旁。
阮窈手心全是濕漉漉的冷汗,十指微微顫抖着,探了探珠玑的鼻息。
珠玑不是王生,她不會下死手,卻又懼怕不能一擊将她打暈。
感知到溫熱的鼻息後,阮窈翻出披帛,綁了珠玑的手腳,又塞住她的嘴,将人扶進被褥裡,做出人仍在榻上睡着的假象。
随後她匆匆換上原先藏好的桃粉裙衫,又戴上面紗,才踩着案幾想從花窗爬出去。
窗下銅絲梅花籠中的兩隻香鳥啁啾叫了兩聲,阮窈頓了頓,伸手解開籠鎖。
鳥兒乘風而起,身姿輕盈,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還好她所在的居室隻有二層高。
阮窈小心翼翼沿着穿廊往下爬,額上滲出細密的薄汗。
月上中天,華燈初燃,有絲竹之聲随纏綿的夜風徐徐飄來。
廊下處處懸着連綿燈火,玉宇瓊樓被映成一片影綽輪廓,盈盈閃閃,不啻琉璃世界。
她想起自己尚且年幼時,在琅琊郡的老宅子裡,莫要說是爬樓,便連樹也爬過。
阿爹很少留意她,阿娘倒是會憤憤揪住自己,她挨過幾次責打,後來也就學乖了。
帶着幾分苦澀的回憶像潮水一樣湧上來,繼而又被她強行甩開。
阮窈輕手蹑腳避過客院外的侍女,待繞出了院子,一顆心才稍松。
沿路侍女伶人汲汲忙忙,兀自忙于奔送酒食,并無人注意到她。
可她要如何尋到裴璋呢……
阮窈咬住下唇,仰頭望向燕照園正中燈火最盛的高樓,擇了一條幽靜些的路,決定先去近前找人打聽一下他的行迹。
誰知才走到樓閣外的小道上,一名管事侍女恰在檐下瞧見了她,揚聲道:“站住!”
阮窈渾身一僵,正想着要如何對付,就被侍女一把抓起手腕,推着她向樓閣的側門内走。“原定的筝娘剛剛沖撞了端容公主,這會兒被罰得連身子都直不起來!你趕緊去替一替,客人都已入席了,哪還能耽誤……”
阮窈顧忌頗多,不敢與她當衆起沖突,三步兩步就被推進了更衣房。
見房内隻有兩三名梳妝的女子,阮窈低聲哀求那管事的侍女,推說自己不善于筝,“姐姐,我若這般上去,恐會壞了貴客們的興緻。”
侍女望着她直擰眉,怒聲道:“莫非《南山有台》你都不會奏?你姓甚名甚?又是如何在園中伺候的?”
她語調高,旁人紛紛側目而視。阮窈心焦如焚,鼻尖都滲出些細汗,隻得随那妝娘在鏡台前坐下。
所幸她雖然對樂器無甚興趣,從前卻被阿娘逼着學了不少,蒙混過關應當不算太難。
妝娘取下阮窈臉上的面紗,“啪”的打開梳妝匣,一雙巧手起落幾回,就在她臉上抹了好些顔色,又急急給她重換衣裙,再另挽發髻。
匆忙間,阮窈頭發絲都被妝娘扯下幾根,剛在心裡愠怒地腹诽了一句,就被侍女催趕着起身去往貴客所在的得月廳。
到底是為着公主壽誕而獻曲,講求雅緻,樂姬都以輕紗覆面。那妝娘又急呼了聲,追出來将面紗戴在阮窈臉上。
她随衆樂姬進入得月廳,饒是沿路低眉垂目,仍被這潑天的金碧輝煌晃得迷了眼。
原來整座廳堂地磚以白玉鋪就,綴明珠為燈,熒熒輝光,映如白晝。
行過禮後,阮窈小心學着身前樂姬的動作,在瑤筝前坐下,撫了撫筝弦。
數雙素手輕攏慢撚,筝聲自高台上徐徐飄下,如珠玉漸落,銀瓶乍破。
慢彈回斷雁,急奏轉飛蓬。
衆人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觞而醉月,賞曲間隙,偶有輕聲喧笑,一派祥和諧美。
阮窈一顆心卻跳如擂鼓,再如何也靜不下來。
她已有一年多不曾碰過筝,十指比預想中更為艱澀,脖頸後爬滿了細細的汗珠。
一曲過半,阮窈指尖顫了顫,慌亂中不由看向座下。
彈錯了!
萬幸隻是一個輕快的短音,興許身側有樂姬能夠察覺,可座下的貴客們應當是聽不出的……
她正竭力令自己平靜下來,下一刻便對上了雙清泠泠的眼。
裴璋坐在上首,一張俊美面孔上并無什麼表情,正緩緩擡起眼,向她望來。
阮窈膽戰心驚彈完曲,猶在想着方才的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