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日麗風清,裴頤之寫完家書,坐于房中看書。
山園海棠謝了,綠蔭濃處鳥啼婉轉。一名細挑身材,圓臉面,身着湖藍褙子明綠裙的小娘子走進來行了禮。
裴頤之對她發上的海棠花有些印象,稍稍掠過一眼。小朝儀有極多海棠花樣式的首飾及衣裙,見得多了一眼便能認出來。
小娘子說話和氣,格外乖巧。說是來收主母信,給郎君送去,可一面又端上來芸豆糕,讓他閑來食些。
“郎君傷未痊愈,宅子裡的人都記挂着呢。”
裴頤之仍是看着書,随口問道:“你是?”
“奴是柳嬷嬷的女兒,名喚同心。”
同心?裴頤之手一頓,隻覺得嬷嬷取名太過直白。
他不露痕迹地望過同心面頰,見她眉目低垂,頗柔順可人,轉目回書上。
同心體貼問道:“屋裡的人醒了,郎君手上有許多印子,可要喚郎中一瞧?”
裴頤之說:“不必。隻怕一晚過後又會多上些許。”
“欸,奴為郎君點上蚊香,扇了蚊子再睡吧。”
裴頤之默默笑起來:“她可醒了?”
“娘子還未醒。”
一個時辰到後,同心來喚他,說是将娘子帶來了。她恪守禮儀,辦事穩妥,裴頤之不便多言。
姜煐一進來頗有微詞,散着長長墨發,坐在書房太師椅上,倒把裴頤之擠在一旁站着,芙蓉面如花蕊初綻,絕豔芳華。
“沒睡夠。”姜煐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長睫沾着霧氣,“裴頤之,你幫我看看,我這繩子無礙麼?”
她伸出凝霜皓腕,徑直橫在裴頤之眼下,無半點男女大防,叫同心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
姜煐催促他:“你再不看,我便真不理你了。”
裴頤之垂下眼,食指指尖觸于沾着她體溫的紅繩上,微微一轉:“并無異象。”
姜煐長發溫婉,言笑晏晏地轉頭問同心:“你覺得你家主子待人如何?”
同心反應極快:“郎君實乃淑人君子。”
“說得好,極好。”姜煐撐着臉,說,“你叫什麼名字?”
“奴叫同心。”
姜煐忽然說:“這裡有無篦梳?”
“娘子要梳發,奴可助娘子。”
姜煐眸若燦星:“欸,不可不可。我不會梳發,卻也不想支使你,依我看,就支使裴頤之是最好,最妥當的了。”
話一出,同心便探向裴頤之臉色。
裴頤之面色不動,瞧不出分毫态度,但并未拒絕。
同心一動不動,姜煐扯了扯裴頤之:“你去。”
裴頤之含着笑,柔聲說:“在下不會。”
“不會便學。”她說,“我手使不上力。”
裴頤之蹙眉,低聲應下。
這事不過須臾便傳遍了裴宅。
光風霁月的郎君回來帶了一位女子,還讓她住在主母舊房,給她梳發,任誰都會以為這是下一任主母。
姜煐在忽而收到好些問候,調笑道:“他們把我當裴家少主母了。”
裴頤之替她把蝴蝶青玉钗扶正:“你總得有個身份。”
“你說得對,”姜煐說,“可我不能當裴家少主母。”
他唇邊笑容微滞:“在這裡,你不能當我的姐姐。”
“倒不是這個意思。”姜煐說,“先不談了,你去讓郎中瞧瞧吧,我審完就出來。”
裴頤之靜看她一眼,收了笑容,轉頭離去。
姜煐也不知他生什麼悶氣。
她一起來便看見同心喚她。同心長得喜人極了,可一口一個少主母,叫的她心煩。她糾正她口誤,同心便不再喊。
她是姜煐,是朝儀帝姬,是君王,可從不能成為誰的主母。
不過說這些有些早了。
姜煐走進屋裡,同心關上門。
樂廣被結結實實綁于柱子上,一副魂不守舍,有氣無力的模樣。
姜煐未帶環首刀,卻也不怕,慢慢靠近他,居高臨下地站着。她仔仔細細瞧着他,任何一處都不放過,冷着臉笑:
“樂廣兄醒了?”
樂廣唇色慘白,扯唇一笑:“你竟救活我了。”
姜煐說:“郎君良善,未對你采取任何私刑,我可就不一樣了。樂廣兄,我性子急,最聽不得胡說八道,想來你那彎刀既能剝下兔子皮,也能剝下一張绮麗人皮吧。”
樂廣疲憊道:“要殺要剮,随殿下的便。”
“那可不行。”姜煐從懷裡拿出疊得整整齊齊的書信,“樂廣兄疊的這般仔細,想來很是珍惜。感君,勿念。感的是你,勿念也是你,這字迹我是認識的。”
樂廣微微睜大眼。
“和主子搶女人是死路一條。和姜家作對更是死路一條。你隻需說出來,我沒準兒能幫幫你,樂廣兄。”姜煐啧啧惋惜,伸出手慢慢撕扯下他臉上面皮,沾着血的面皮下又是一層新的面皮,她也曾見過。
在梁晗身旁見過。
那個頭戴玉冠,推着梁晗離去的男子。
那個目睹她看見梁晗和姜烨親吻的男子。
那個在客棧試圖刺殺她的男子。
姜煐眯眸輕笑,好不惬意:“或許,該叫你一聲玄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