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的辰光在更漏細沙中悄然流逝,殿内沉香凝滞如膠,唯有燭芯爆出零星火花。
梅妃鴉青睫羽忽而一顫,驚得鎏金帷帳上繡着的紅梅跟着晃了晃。鎏銀香球在燭火中投下詭谲光斑,忽明忽暗地舔舐着梅妃青白的唇畔。
燭影在攢動的人影間明明滅滅,梅妃蒼白的臉龐轉向紗帳外那片朦胧光暈。鴉青鬓發掃過錦枕時,鎏金帷帳突然漾起細微波紋。
"簌——"
守在紗帳旁的皖柳猛然掀開薄紗,膝頭金絲菊紋繡墊在青磚上擦出輕響。小宮女仰頭望見羅衾間那雙失焦的杏眸,喉間嗚咽再壓不住:“娘娘,娘娘你醒了。”
皖柳此話,驚得屋内娘娘圍上前去探看。
珠簾嘩啦作響,衆妃鬓間步搖碰撞出清越聲響。
皇後一手攥緊佛珠,一手招來提着藥箱候在一旁的劉太醫,“劉太醫,快看看。”
“本宮的孩子……”被褥之下,梅妃素手輕撫小腹,烏黑的眸子裡多了些星光。
那神色,一年前皇後也曾有過。
隻是,那時,皇後身邊空無一人。
皇後轉着佛珠的手按住不動,鎏金護甲在燭火下劃出冷光,堪堪懸在梅妃搭着錦被的小腹上方,“梅妃自是寬心,有沈氏和劉太醫在,你與肚中胎兒定會無事。”
轉身掃向含香殿内之人,語氣破冷道:
“沈氏更衣竟要這許久?”
“還不差人速去尋來。”
宮人應聲退至雕花門邊時,淑妃拽了拽榮安公主繡着雲紋的袖口,悄摸地遞了個神色。
見母妃點頭,榮安公主緊攥繡帕的手才微微一松,眉眼歡喜起來。
“皇額娘莫急。”榮安公主蔥指撫過白玉觀音蓮紋,羊脂玉在燭暈裡泛起糯色。雙魚佩的錾金蓮紋映在淑妃裙裾,随朔風晃動成噬人漩渦,“沈姑娘既遣了蘭芝回來......”少女耳畔東珠輕晃,掩住翹起的唇角,“想必更衣處确有要緊事絆住了腳。”
“放肆!”皇後廣袖掃落案上藥杵,“便是天大的事也當以皇嗣為重。”
“娘娘有所不知,方才蘭芝可是瞧見,這沈姑娘在更衣處可是拉着侍衛的手進去的。”榮安公主刻意壓低的聲音裡裹着蜜糖般的惡意,簪首垂落的東珠恰巧擋住唇角笑渦,“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自是要幹件天大的事啊。”
“公主,此事可當真?事關沈夫人名譽,可萬不能胡亂捏造啊。”容嫔不屑一顧地看向榮安公主,鬓邊金累絲嵌紅寶步搖垂珠亂顫。
“呵!”榮安公主指尖纏弄的青絲映着燭光,發梢泛起鴉羽般的冷藍“胡亂捏造?容嫔娘娘當本宮是個什麼人?”
“夠了!”皇後将手中佛珠怒摔在地。
佛珠在地磚炸裂,瑪瑙珠混着香灰滾向陰影,驚得妃子們不自覺地往後稍退幾步。
淑妃将榮安護在身後,腰間雙魚佩輕晃,她輕笑一聲,“皇後娘娘息怒,别的且不說,這梅妃醒來,總得差沈氏過來看看。”
好些嫔妃也點頭應着,衆妃鬓間珠翠随之搖曳。另有些低位美人縮在萬字錦簾陰影裡,雀藍織金裙裾掃過青磚上凝結的燭淚,細碎私語聲混着裙褶摩擦的窸窣,恍若蛇群遊過枯葉堆。
“公主這話不無道理,這沈姑娘嫁給右将軍不過幾日時間,便出入醉春樓,一女子是何緣故才出入醉春樓這種地方?一女子又是何緣故才行這治病救人的醫術?”
“這沈氏行醫,既免不了醫治男子,這其中……”
更漏銅壺突然發出空洞回響,皇後染着鳳仙花汁的指甲深深扣進紫檀木沿,厲聲道:
“開十二扇槅門——給本宮把更衣室照得亮如白晝!”
“本宮倒要看看這皇宮之内究竟養着多少魑魅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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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衣間。
雪粒子打在琉璃窗上發出細碎聲響,沈季瑤跪在青磚上的膝蓋早已失去知覺。皇帝玄色龍袍的袖口紋着十二章紋,此刻正垂落在她散開的衣襟前。
“江北書就是這樣教夫人禮數的?”皇帝指尖勾起鲛绡紗衣帶,羊脂玉佩與銀鈴铛相撞,“嗯?”
“陛下,”她染血的唇瓣翕動,舌尖傷口滲出的血珠墜在青磚上,綻開一朵小小的紅梅。催情香混着龍涎甜膩的氣息在兩人之間纏繞,皇帝腰間玉佩壓在她散開的衣帶上,羊脂白玉映着燭火。
這催情香太過猛烈,恍惚間她竟将眼前人錯認成了那總愛冷面的江北書。
她擡起玉手緩緩靠向皇上的臉頰,“将軍,你來了……”
我快要堅持不住了!
她話尚未說完,便跌進皇上的胸膛。呢喃混着溫熱吐息撲在帝王頸側,織金領緣上頓時凝出幾點細密水珠。
門外樹枝上的鳥驚起,緊鎖的門扉轟然洞開刹那,一時間異樣的目光瞬間彙聚到她身上。
所有的一切,都似乎蓄謀已久,卻偏偏等她得知時,已入棋局,抽身不得。
“喲,這便是沈姑娘的做派啊?”榮安公主狐裘帽取下,白雪點染的眉下雙眼從上直下冷冷一掃,眼底流露出不屑之色:“沈姑娘這手金蟬脫殼倒是妙極,更衣更到侍衛懷裡......”
皇帝穿着侍衛之衣背對着衆人,沒作一聲。
榮安公主倒竟真以為這沈氏來皇宮偷腥摸狗,語氣越發地強硬起來:“你當這皇宮是什麼地方,竟敢行如此不幹不淨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