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郎張看看二老,又看看眼前隻剩半口氣的哥兒。骨瘦身輕,整個人過于單薄,若離了他們家,想必撐不過三天。
貨郎張點了頭。人留下。
老兩口跟着松了口氣。日子再難,不就是口飯的事,每人筷子下面省一省,也就有了。再不濟,他們多去山上挖些野菜。
粟哥兒是個知恩圖報的,身子還沒好利索就要下床幹活。張母勸住了他。既然留下了,就是一家人,隻管放寬心養身子。
張家雖窮,但他們碗中有一口吃的,絕不會讓粟哥兒的碗空着。老兩口真心待自己,粟哥兒也早将這裡當成自己家。
粟哥兒手腳勤快,田間地頭的活兒雖差些,但院裡院外、竈前廚下都收拾得十分妥帖。
村中有心人也發現張家收養了哥兒。模樣标緻,也勤快利落,手上還有别人不會的技藝。素日從未有過往來的人也開始有事無事登門來閑話幾句。
老兩口看得明白,這是有人看中了粟哥兒,想幫忙說親。若能幫着物色個好人家,也算這孩子造化。所以張家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默認的。
粟哥兒心中也明白。但他不等老兩口張羅,自己先開了口。
他要嫁入張家,和張家成為真正的一家人。
老兩口一聽,驚了。若說他們沒動過這個念頭,也是不可能。隻是覺得自家太過窮苦,起心動念的那一刻,自己就将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按了下去。
以粟哥兒的容貌品性,附近十裡八鄉想找個條件好的人家不成問題,沒的埋沒在他們家。二人合計,若粟哥兒願意,等他身子養好了,或者全家一起攢些路費送他回去,或者在當地尋個舒心人家,他們都依着粟哥兒。
粟哥兒原本無處可去,是張家收留了他,這豈非上天安排的緣分?他看上張家良善和睦,心中有了盤算。當然,主要是貨郎張的本分厚道,讓這個孤苦無依之人尋到久違的安穩、踏實。
粟哥兒月份大了,身子重,不方便彎腰。貨郎張就湊在粟哥兒身邊,将買來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給他看。
包粽子的黏米買了3斤,梅幹、杏脯是在相熟的鋪子買的,多給了些,另外又買了8斤米,近日家中可以少吃幾頓雜糧粥。
粟哥兒擡手給貨郎張擦了下額頭,方才燒艾草蹭上了灰。
貨郎張嘿嘿傻笑兩聲,忽想到什麼,讓粟哥兒等等,忙擦了擦手折回貨擔,從中取出一個小包裹。
“等你空了,給自己做身衣裳。你手巧,給我縫補的衣衫,都非常合身。”貨郎張撓撓頭,不敢看粟哥兒的眼睛,“我看着好看,價格也不貴,就留下了。”
粟哥兒打開,是一塊石青色細葛布料,果然有些生氣:“怎麼又亂花錢!”
“過節,平時絕不亂花的。”貨郎張作着保證,又将一隻紅紅的虎頭帽放在粟哥兒手上,“等孩子出生,天也涼了,到時戴上,暖和又好看。”
“不是還有幾個月呢,何必急在這一時就買了。”粟哥兒嘴上說不要,早将那虎頭帽拿在手上翻來覆去地看。尋常市面做工,不過一雙虎耳朵捏在手裡,軟糯糯,毛茸茸。可愛。
自從貨郎張接了“金玉滿堂”這檔生意,家中笑聲越發多起來。現在每日能多賺個三十多文,日子明顯寬松不少。溫飽漸漸有了保證,還時不時能買幾隻雞蛋補下身子。一切都在越來越好。
增丁添口原是喜事,等娃兒出生了,穿衣吃飯都是錢,可如何是好。一開始張家着實犯愁。誰知時來運轉,竟将“金玉滿堂”的生意送到他們門前。可見上天垂憐本分人。
跟着這孟書郎和小郎君好好做這“金玉滿堂”的生意,小郎君說的什麼饑餓營銷,雖然這個詞聽着奇怪,但道理是對的。反正今後小郎君讓咱怎麼做,咱就怎麼做。
粟哥兒将虎頭帽仔細收起來:“短短小半個月,家中已經多攢下一二百文錢了。等孩子出生後,我再接些裁剪縫補的活計,想來日子定會越來越好的。”
趁着天沒黑,一家人合力将粽子包好。
“咕嘟咕嘟”二三十枚角粽在艾草汁水中慢慢煮着,四溢米香中萦繞出果脯的甜香。
粽子先敬神佛,再好好選出一串明早送與孟知彰和莊聿白嘗嘗鮮。
“這都是菩薩保佑。讓我們遇到孟書郎和小郎君這兩位貴人,不然哪有眼下這樣舒心日子。單說這粽子,往年哪能湊齊這些糧米來包。”張母雙手合十,朝上敬拜,口中念佛不止,“求菩薩保佑孟書郎和小郎君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粽葉經艾灰一煮,其色如金,陽光一打,精巧又好看。
第二日一早,貨郎張來取當日份金玉滿堂時,将一串9枚角粽送與孟知彰和莊聿白。
“自家包的艾粽,請兩位嘗嘗。”貨郎張笑着念道,“祝小郎君順心甜蜜,祝孟書郎金榜高‘粽’!”
臨出門時,粟哥兒教他的話,他仔細記住了。粟哥兒見識得多,懂得也多,粟哥兒怎麼說,他都照做。果然小郎君一聽,很開心。